“镜像综合征”,一个听起来近乎诗意的名字,背后却隐藏着母子双亡的巨大凶险。简单说,是胎儿(通常是严重水肿的胎儿)成了“病灶”,引发母体出现类似重度子痫前期的全身性剧烈反应——高血压、蛋白尿、水肿,甚至抽搐、多器官衰竭。母体是那面“镜子”,映照出胎儿濒危的“影像”。而治疗的悖论在于:只有终止妊娠,移除“病灶”,才能挽救母亲;但胎儿本身,往往因严重的先天畸形或免疫性水肿,存活希望渺茫。
转诊来的孕妇叫方静,二十九岁,大学老师。丈夫是同校的讲师。孕28周,胎儿B超提示全身严重皮肤水肿、胸腔腹腔积液、胎盘巨大且水肿,符合典型的非免疫性胎儿水肿表现。而方静自己,血压高达180110mmHg,尿蛋白+++,全身浮肿得厉害,尤其是面部和双手,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她躺在病床上,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神依然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清亮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冷静。
“林主任,我们查了很多资料。”方静的丈夫,一个戴着眼镜、神色焦虑的男人,将一叠打印的文献摘要放在林静秋面前,“我们知道镜像综合征,知道风险。但我们……我们想问,孩子,有没有一丝可能……”
林静秋快速翻阅着转诊资料和最新的检查结果,心不断下沉。胎儿的情况太差了,全身水肿到各个脏器都可能受压衰竭,即使立刻剖出来,在现有医学条件下,存活率也无限接近于零。而母亲的情况正在急速恶化。
“方老师,赵老师,”林静秋放下资料,看着这对夫妇,语气平缓但不容置疑,“根据目前的情况,胎儿存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你的身体,方老师,已经承受了极限的压力。血压这么高,随时可能发生子痫抽搐、脑出血、心衰、肾衰,这些对母亲都是致命的。”
方静的嘴唇微微颤抖,但她没说话,只是紧紧抓住了丈夫的手。丈夫反握住她,声音发干:“我们明白……可是林主任,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努力了三年才……”
“我理解。”林静秋打断他,不是不耐烦,而是必须将对话拉回最紧迫的现实,“但现在,首要目标是保住母亲。每拖延一小时,方老师就多一重危险。我们必须尽快终止妊娠。”
“终止……就是引产吗?”方静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鉴于你的严重高血压和胎儿情况,剖宫取胎是更安全快速的选择。”林静秋解释,“可以减少产程对母亲心血管系统的进一步打击。”
病房里陷入死寂。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方静闭上眼,泪水从肿胀的眼缝中溢出。“我……我想再看看他……最后一次B超……”
林静秋安排做了紧急床边B超。屏幕上,那个蜷缩在巨大胎盘旁的胎儿,全身被一圈无回声的液性暗区包围,小小的身躯显得那么无助。B超医生沉默地测量着各项数据,每报出一个异常数值,方静丈夫的脸色就白一分。方静则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要将那个模糊的影子刻进脑海里。
回到病房,方静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她对丈夫说:“……听医生的吧。”
手术安排在当天下午。术前谈话异常沉重。方静的丈夫抖着手签下了一式几份的同意书。林静秋明确告知,手术本身风险极高,母亲可能下不了手术台,胎儿几乎无存活可能。
方静被推进手术室前,忽然抓住林静秋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林主任……如果……如果有一点点可能……请……请试着救救他……看一眼也行……”
那不是一个理性的请求,而是一个母亲在理智崩塌前,最本能的、绝望的哀求。
林静秋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没有承诺,只说:“我们会尽全力处理。你首先要为自己撑住。”
手术室里气氛凝重。麻醉、消毒、铺巾……当子宫打开,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医护人员也感到心惊。羊水几乎被胎儿水肿液替代,浑浊黏稠。胎盘异常巨大、苍白、水肿。胎儿被取出时,像一团浸泡在水里的、毫无生气的软泥,全身呈蜡样,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新生儿科医生迅速检查后,对林静秋摇了摇头。
林静秋默然点头,将全部注意力转回方静。母亲的血压在胎儿胎盘娩出后,出现了预料之中的剧烈波动,一度掉到危险值。升压药、输血、纠正电解质紊乱……一场针对母亲的抢救随即展开。
手术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当方静的血压终于稳住,被送往ICU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心头那块石头并未完全落下。镜像综合征的母亲,术后仍面临心、肾、肝等多器官功能恢复的严峻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