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一个寻常的清晨,林静秋刚到医院,就接到产房电话:李薇破水了,宫缩规律,已送进待产室。孕周三十六加三天。
她立刻赶过去。李薇躺在待产床上,阵痛的间隙,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异常明亮和坚定,她的手被丈夫紧紧握着。看到林静秋,她甚至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林主任……他(她)要出来了……”
环扎带已经在破水后由值班医生拆除。宫颈条件因为长期卧床并不理想,但胎儿不大,胎位正。产程进展缓慢,李薇疼得满头大汗,却咬紧牙关,按照导乐的指导呼吸、用力。她的丈夫在一旁,不停地给她擦汗,喂水,低声鼓励,声音都有些颤抖。
林静秋站在一旁,监控着产程和胎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在进入第二产程数小时后,胎头着冠。
“加油!看到头发了!再用一次长劲!”助产士喊道。
李薇憋足一口气,脸上青筋毕露,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
一声嘹亮的啼哭,响彻产房。
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女婴,被助产士托着,放到了李薇汗湿的胸前。李薇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混合着汗水,滴落在婴儿湿漉漉的头发上。她颤抖着手,轻轻触碰那小小的脸颊,仿佛触碰一个奇迹。
她的丈夫也哭了,俯下身,亲吻妻子的额头,又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小生命,手足无措,又欣喜若狂。
林静秋检查了新生儿,评分良好。又检查了李薇的产道,环扎术后的宫颈恢复尚可,只有轻微撕裂,进行了缝合。出血不多。
一个被环扎带守护了整整两个月的生命,终于平安降临。一个母亲漫长而艰辛的坚守,终于开花结果。
当李薇和女儿被推出产房,送往病房时,窗外阳光正好,绿树成荫。她疲惫至极,却一直睁着眼睛,看着襁褓中那张小脸,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林静秋站在产房门口,看着那一家三口消失在走廊拐角。她脱下手术衣,洗了手,走到办公室窗前。
楼下花园里,月季开得正盛,姹紫嫣红。那位切除子宫的中年患者,在丈夫的搀扶下,正在慢慢地散步,步伐虽缓,却稳。
远处,苏晚推着婴儿车,和苏晨并肩走着,秦安在车里挥舞着小手,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陈朗交付的旧物锁在沈婕的保险柜里,等待未来的某个时机,或许被开启,或许继续沉默。
而医院里,永远有新的生命在啼哭,有新的病痛在等待诊断,有新的希望在萌发,也有旧的伤痕在缓慢愈合。
林静秋收回目光,拿起桌上下一份病历。又是一个新的患者,带着新的故事,即将走入她的诊室。
生活,如同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携带着悲伤与喜悦、破碎与完整、终结与开始,永不停歇地向前流淌。
而她,是这河岸边的守望者之一,用专业知识打捞沉溺者,用冷静目光见证流淌,偶尔,也会伸出手,传递一块来自上游或对岸的、或许有用的浮木。
至于河流本身的走向,以及每一朵浪花最终的归宿,那属于生命本身,浩瀚而不可测的力量。
她翻开病历,目光落在第一行。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