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画背面写:2006年清明,吴奶奶的梧桐饼。寄往多伦多的春天。
后来这幅画一直挂在她画室的墙上。
每次看到,她都会想起那个春天的早晨,想起梧桐叶细碎的沙沙声,想起吴奶奶数零钱时颤抖的手,想起包裹上自己一笔一划写下的地址。
想起有些爱,不说出口。
但都在饼里了。
在每一口细嚼慢咽里。
在每一个等待回音的日子里。
在每一片年年发芽的梧桐叶里。
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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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多伦多的乌鸦
2007年冬天,多伦多。
江梧在超市整理货架到凌晨两点。走出后门时,一阵寒风夹着雪沫扑面而来。他裹紧羽绒服,把围巾拉到鼻子上方,只露出一双眼睛。
街道空荡荡的。积雪被铲到路边,堆成一人高的雪墙。路灯在雪雾中晕开昏黄的光晕。他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走到公寓楼下时,他听见乌鸦叫。
抬头,看见电线杆上停着一只乌鸦。很大,羽毛黑得发蓝,喙是铁灰色的。它歪着头看他,小眼睛在路灯反射下闪着冷光。
江梧停下脚步,也看着它。
一人一鸟,在零下二十度的冬夜里,静静对视。
然后乌鸦叫了一声,扑棱棱飞走了。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江梧继续往家走。脑子里却挥不去那只乌鸦的眼睛——警惕,机敏,带着野性的漠然。
像这个城市看他的眼神。
像他看自己的眼神。
公寓很小,一室一厅,家具都是二手的。暖气开得很足,但总觉得不够暖。他脱下外套,从背包里拿出速写本和炭笔。
坐在窗边,他开始画。
画那只乌鸦。不是写实,是印象——它歪头的角度,翅膀张开的弧度,眼睛里那点冰冷的光。画得很急,线条有些乱,但抓住了那种感觉:一个异乡的夜晚,一个孤独的生物,一场无声的对视。
画完了,他在画下写:2007。12。3,凌晨,多伦多。遇见一只乌鸦。
然后他翻到本子前一页。那一页画的是北京的麻雀——九号院梧桐树上那些,小小的,叽叽喳喳的,不怕人,会跳到石桌上捡面包屑。
他把两页并排看着。
一边是温顺的麻雀,一边是冷峻的乌鸦。
一边是记忆中的故乡,一边是现实中的异乡。
他忽然明白自己在画什么了。
不是在画鸟。
是在画自己的两种状态——离开前的,离开后的。温驯的,野性的。被保护的,独自生存的。
他合上本子,走到窗前。窗外又开始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黑暗里无声坠落。
他想起苏念的信。她最近在画故宫的乌鸦——不是冷峻的那种,是蹲在琉璃瓦上打盹的,胖乎乎的,像穿着黑缎子衣服的太监。
她在信里写:“北京的乌鸦都被惯坏了。游客喂,居民喂,长得肥头大耳,飞都飞不高。但它们活得滋润,不怕人,也不伤人。我想这就是北京的性格——再野的东西,在这儿待久了,也就温润了。”
江梧当时笑了。现在想起来,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是的,北京会驯化一切。包括乌鸦,包括人。
包括他这个离开的人——在多伦多的寒夜里,想起北京的乌鸦,居然是温暖的感觉。
他从冰箱里拿出吴奶奶寄来的梧桐饼。已经硬了,他用烤箱热了热。热好后,饼恢复了一些柔软,香气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