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份脉案记录,双手递了过去。这是她沿途为黛玉诊脉、用药的详细记录,时间、症状、用药、脉象变化,一清二楚。
“这是自离开扬州后,我为姐姐诊脉调理的记录。姐姐面色不佳,乃是连日舟车劳顿所致,气血稍有耗损,并非照顾不周。事实上,正因一路有我为姐姐精心调理药膳,施针舒缓,姐姐方能平安抵达京城,未曾如以往般大病一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贾母和王熙凤,语气微微转凉:
“外祖母与舅母、嫂子今日上门,本是关怀。只是这入门不问情由,便先指责墨儿不会照顾姐姐,质疑我们姐妹自立门户的决定……这,似乎也并非待客之道,更非长辈关爱小辈应有的方式吧?”
贾母被她这番有理有据、绵里藏针的话堵得一噎,接过那脉案,粗粗一看,只见上面字迹工整,记录详实,用药思路清晰,竟不似胡诌。她心中惊疑不定,这林墨,何时通晓了医术?还如此精通?
王熙凤眼珠一转,忙笑道:“哎哟,林二妹妹可别误会,老太太这是心疼林妹妹,急火攻心了,绝没有责怪妹妹的意思。”她试图打个圆场,将话题引开。
林墨却不接她的话茬,转而对着门外候着的翠儿温声道:“翠儿,去给外祖母和舅母、嫂子沏茶来。就用我昨日配的那份‘清心润肺’的茶。”
翠儿应声而去。
林墨这才又看向贾母,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恭敬”,却依旧带着疏离的坚持:
“外祖母,姐姐的身子,我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在意。她需要的是静养,需要的是安心。贾府门第高贵,人多事杂,规矩繁复,姐姐性子喜静,心思又重,住进去,只怕反而不利于将养。”
“至于伺候的人,外祖母更不必担心。林府虽不及贾府显赫,但也有忠心的老仆和得用的丫鬟,足够将姐姐照顾得妥妥帖帖。实在不敢劳动贾府,更不敢因此耽误了琏二嫂子管理偌大府邸的正事。”
她这番话,句句在理,滴水不漏。既点明了黛玉需要“静养”而非“热闹”,又暗示贾府环境“复杂”不利于健康,最后还捧了王熙凤一下,实则堵住了她们以“人手不足、照顾不周”为借口接人的可能。
贾母听着,脸色一阵变幻,握着脉案的手微微收紧。她活了大半辈子,在贾府说一不二,何曾受过小辈如此这般的顶撞和拒绝?偏偏这林墨言辞犀利,道理占尽,让她一时竟找不到发作的由头。
这时,翠儿端着茶盘进来了。
林墨亲自接过一杯,奉到贾母面前,语气恳切,眼神却清亮得仿佛能洞悉人心:“外祖母请用茶。这是墨儿特意配的安神茶,最是清心去火,润肺平躁。您老人家年纪大了,千万保重身体,切莫为了我们小辈的事,过于急躁动气,伤了心神。”
那茶汤色泽清亮,散发着淡淡的菊花、桑叶和甘草的清香,确是一副清热降火的方子。
贾母看着眼前这杯所谓的“安神茶”,再品着林墨那“清心去火”、“切莫急躁”的言语,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这哪里是孝敬?这分明是在暗讽她刚才行事急躁,火气太大!
她若喝了这茶,就等于认了林墨的话;若不喝,又显得自己这个外祖母没有气量,连小辈奉的茶都拒绝。
王熙凤和邢夫人也看出了这杯茶的微妙,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贾母死死盯着林墨,林墨则坦然回视,双手捧着茶盏,姿态恭敬,眼神却不闪不避。
厅内的气氛,一时间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最终,贾母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没有去接那杯茶,而是沉着脸,对黛玉道:“玉儿,你当真不愿随外祖母回去?你就忍心让外祖母日日为你悬心?”
黛玉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看着妹妹那虽然单薄却无比坚定的背影,心中原本的那点惶恐不安,竟奇异地化作了勇气。
她从林墨身后微微探出身,对着贾母,声音虽然依旧轻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外祖母,黛玉多谢您老人家挂念。只是……妹妹都是为了我好。住在这里,我很安心。还请外祖母……成全。”
贾母看着外孙女那虽然苍白却写满决绝的小脸,又看看眼前这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林墨,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人了。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站起身,看也不看那杯依旧端在林墨手中的茶,扶着鸳鸯的手就往外走。
“好!好!你们姐妹既有主张,那便随你们罢!只盼你们莫要后悔!”
王熙凤和邢夫人见状,连忙跟上,一行人来得气势汹汹,去时却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憋闷与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