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么时候了,谢状元你还有心思研墨!”哪吒忍不住吼道。
谢长安并未理会。待砚台中墨汁浓淡适中,乌黑莹亮,他方放下墨锭,取过一支狼毫笔。笔管温润,笔锋饱满。他略一沉吟,眸光清亮,仿佛有星辰与智慧的光芒在其中流转、沉淀。随即,他腕悬肘运,笔走龙蛇,一行行清隽挺拔、风骨傲然的字迹便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地流淌于纸上。那字迹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人观之心神宁静。
诗成,笔搁。一股清正平和、却又浩瀚如星海的文气,自那墨迹未干的纸面散发出来,无声地涤荡着房间内因招魂和话痨鬼带来的阴郁与躁动。
谢长安拿起诗稿,缓步走到那仍在喋喋不休的柳絮才鬼魂面前,并未急于打断,而是待其一个句子间歇处,才温声开口。他的声音清朗如玉磬相击,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一切躁动与执念的安宁力量,清晰地传入鬼魂耳中,也传入一旁焦头烂额的阎王耳中:
“先生,诗者,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佳作难得,知音难觅。在下不才,偶得一首,或能略解先生心中之郁结,请君一听——”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于诗稿之上,缓缓地,清晰地,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能与天地共鸣的韵律,吟诵出声:
“墨海沉沦数十秋,推敲平仄作牢囚。
灵台若悟清风意,诗在青山碧水流。”
那柳絮才鬼魂原本还在为自己的诗句纠结不已,闻声猛地一顿。他呆呆地听着,浑浊的眼中先是茫然,继而骤然迸发出光彩!那光彩越来越盛,仿佛迷途旅人于无尽黑暗中得见指路星辰,干涸心田涌入了清冽甘泉!
“好……好诗!好一个‘墨海沉沦’!好一个‘作牢囚’!”柳絮才鬼魂激动得浑身剧颤,虚影都因此凝实了几分。他反复咀嚼着诗句,脸上先是震撼,继而涌现出巨大的悲恸与恍然,“原来……原来小生数十载光阴,竟是自困于这方寸之间,作茧自缚……作茧自缚啊!”
他猛地抬头,看向谢长安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崇敬,仿佛见到了引导他超脱苦海的圣贤。他对着谢长安深深一揖,几乎要跪拜下去,声音哽咽颤抖:
“听君一席诗,胜过我浑浑噩噩这数十载!小生愚钝,直至今日,此刻,方知何为诗心,何为超脱!此诗如晨钟暮鼓,震醒梦中之人!”
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释然与解脱的喜悦。
见书生终于安静下来,阎王立刻抓紧时机问道:“你在此地盘桓多时,可曾见过张夫子的魂魄?或察觉书院有何异状?”
柳絮才缓声道:“张夫子死后,小生不曾见过。”
谢长安立即抓住了关键:“死后不曾见过?那意思是……生前见过?”
“正是。”鬼书生点头,“半月之前,小生曾被一股阴冷气息惊醒,循迹前往后山。本想深入探查,奈何结界厉害,小生无法进入。便在此时,听得结界后传来争执之声,一人情绪激动,言道‘三人成阵岂可妄动’、‘文心被窃祸及苍生’……对对!就是‘三人成阵,文心被窃’!小生听得真真切切!随后便见张院士满面怒容,自结界内走出。小生所知,仅此而已。”
三人成阵,文心被窃!
这八字如同惊雷,在阎王脑海中轰然炸响!
谢长安眸光一凝,忽而缓步上前,将那张写了《劝柳生》的诗稿抬手轻点,贴于柳絮才额前,朗声吟道:
“魂兮魄兮,归去来兮。尘缘已了,执念何依?清风为驾,明月为衣,黄泉路稳,早登云梯。”
其声清朗温润,带着奇特的安抚之力,更隐有一丝清正平和的浩瀚文气流转。
柳絮才对着谢长安郑重一揖,身形逐渐变淡,最终化作点点莹光,消散于空气中,只余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在室内回荡:“多谢……公子点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