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本是安抚,却精准地戳中了阎王的某个点。就在阎王准备发作时,墙角阴影处,一阵阴风打着旋儿掠过,一个穿着衙役服饰、但身形飘忽、脸色青白的小鬼显出身形,手里还捧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包袱。
“参见阎君陛下,参见七爷八爷。”那小鬼声音尖细,动作却利索得很,“小的奉谢大人之命,特来送些日用之物。”说着,他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
只见里面琳琅满目:一叠银票、厚实柔软的全新被褥床单、好几套用料讲究的御寒衣物、各式各样易于存放的精美糕点、一小盒安神定魂的上等香料,甚至还有几个暖手用的精致手炉。而最显眼的,是放在最上面的一个绣工精巧、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香囊,以及压在香囊下的一封素笺。
上面是谢长安清隽的字迹:“边关苦寒,诸事小心。被褥可护腰,糕点垫饥,安神香助眠。香囊内为驱寒辟秽之药,随身佩戴。一切所需,皆可吩咐王参军。案情若有疑难,随时可通过宝鉴寻我。——长安。”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提及未尽的告别,更无半分抱怨或疑问,只有平实而周全的安排,和那句“随时可通过宝鉴寻我”的承诺。寥寥数语,却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悄然浸润了被边关寒风吹得发冷的心。阎王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的暴躁嫌弃不知不觉散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复杂难言的神情。
“嗷——!”白无常发出夸张的嚎叫,“秀恩爱!这绝对是赤裸裸的秀恩爱!谢大人这是人没到,心意先到了!千里送温暖啊陛下!啧啧,连安神香都备好了,是怕您认床睡不着吗?”
阎王耳根微热,强作镇定地将信折好,小心翼翼地和香囊一起收进怀里,瞪了白无常一眼:“拿去收拾好,别占地方。”语气却远不如之前那般冲了。
有了这些物资,房间立刻变得“宜居”起来。铺上厚褥,点上安神香,空气中弥漫开令人宁神静气的淡淡香气。阎王洗漱后躺下,身下是熟悉的柔软,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那时谢长安常用的安神香,混合着香囊的草药气,竟真的驱散了不少身处异地的陌生与不适。
迷迷糊糊即将入睡之际,怀中的幽冥通识宝鉴忽然“嗡”地震了一下。阎王一个激灵,以为是“忘川一家人(500)”里那群夜猫子又在深夜激情吃瓜,本不想理会,但那震动只响了一下便停了,带着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摸出宝鉴点开。不是群聊的爆炸红点,而是与谢长安的私聊界面里,静静躺着一句新消息。
【谢狐狸:安顿好了?边关风大,夜间寒气重,注意保暖。”】
发送时间,就在片刻之前。
阎王的心猛地一跳,不受控制地剧烈搏动起来,在寂静的夜里,那“咚咚”声清晰可闻。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指尖在冰冷的宝鉴屏幕上悬停,脑子里闪过无数句回复,从硬邦邦的“本君知道”,到带着点抱怨的“这破地方床真硬”,再到……最终,他抿了抿唇,有些笨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
“已安顿。东西……收到了。你不必操心。”
发送出去后,他又觉得这话干巴巴的,似乎太过冷淡,想再说点什么补救,那边却很快回了过来,只有一个字:
“好。”
紧接着又跟了一条:“早些休息。”
看着那个“好”字和“早些休息”,阎王紧绷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他仿佛能透过这两个简单的词句,看到谢长安在京城灯下,唇角含笑的温和模样。他将宝鉴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冰冷的物件也沾染了远方的温度。
“啰嗦……”他低声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和香囊气息的被褥里,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些烦躁、憋闷和失落,竟奇异地平复了下去。尽管身处苦寒边关,尽管前路未卜,但这一夜,阎王陛下睡得格外安稳。
次日一早,精神饱满的阎王心情颇佳地找到王参军,询问正事。
“王参军,近日边关军中,可有无故昏迷或是行为异常的将士?”
王参军仔细回想片刻,摇头道:“回颜公子,末将并未听闻有此类异常。边关生活清苦,操练辛苦,偶有伤病实属正常,却无集中或离奇的昏迷事件。”
阎王微微蹙眉,难道帝君的消息有误?或那黑气尚未在此地动手?
这时王参军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今日上午,末将确实接到了谢大人的密报。他吩咐末将为三位安排合适身份,以便三位进入苍云军驻地暗中查访。”说罢取出了几份早已准备好的身份文书。
阎王接过一看,好嘛,谢长安连这个都提前安排妥当了。给他的身份是京城来的挂名巡察御史,黑白无常则是贴身护卫。这身份不高不低,既方便在军营中行走调查,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谢长安倒是考虑得周全,”阎王将文书收好,语气听不出喜怒,“连本君……咳,连我身边跑腿送信的小鬼,都被他使唤得团团转。”他想起昨夜那个送东西的小鬼,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白无常笑嘻嘻接口:“那是,谢大人这是把咱们地府的‘资源’也充分利用起来了嘛!陛下,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该去街市上逛逛,置办些行头?好歹现在也是‘巡察御史’了,总不能太寒酸。”
阎王想了想,点头同意。一来要采购些符合身份的衣物用品,二来也想亲自在城中走走,看看能否发现军营之外、与案件相关的蛛丝马迹。
三人稍作整顿,便离开了衙门,融入了铁壁城略显冷清,却别具边关风情的街市之中。新的调查,即将在这片铁血与风沙交织的土地上,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