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所说的隔间位于伤兵营最深处,用厚重的毛毡单独隔开。还未靠近,便能听见里面传来野兽般的低吼、沉重的撞击声,以及士兵们急促的喝止和喘息。
李副将率先冲进去,阎王三人紧随其后。
隔间内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四名健壮的士兵正满头大汗地试图按住一个躺在简易木床上的人。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体格魁梧,此刻却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脸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暗红气息。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力大无穷,四肢疯狂地挥舞挣扎,竟将按着他手脚的四名士兵甩得东倒西歪,捆缚在他身上的粗麻绳已被挣得深深勒进皮肉,甚至渗出血来,却似乎根本无法限制他的动作。
“按住他!别让他伤着自己!”李副将厉声喝道,上前帮忙。但那发狂之人猛地一挣,竟将按住他右臂的一名士兵整个甩飞出去,撞在毡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军医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行啊李副将!张校尉这力气越来越邪门!上次发作时还没这么厉害,这次连掺了安神药的汤水都灌不进去了!”
阎王站在门口,目光沉静地落在张校尉身上。凡人看不见,但他却清晰看到,张校尉周身笼罩着一层稀薄却异常粘稠的暗红色煞气,这煞气正不断侵蚀着他心口处一团代表武者精气神的、本应明亮坚韧的“武魄”。此刻那武魄光芒黯淡,表面已爬满了蛛网般的暗红纹路,正是导致其神智狂乱、气力暴增又失控的根源。
这绝非寻常疾病或走火入魔。
“让开。”阎王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副将和几名士兵一怔,下意识看向这位一直安静旁观的年轻巡察御史。凌岳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外,抱臂靠在门框上,冷眼看着,似乎想看看这位京城来的“文官”能有什么高招。
阎王没理会众人的目光,上前两步,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隐约有极淡的金芒流转——那是他恢复不多的神力,极为凝练的一丝。他动作看起来不快,却精准地避开了张校尉胡乱挥舞的手臂,一指虚点在其眉心正中。
“静。”
随着他一声低喝,指尖金芒微闪,没入张校尉眉心。
刹那间,张校尉狂乱的动作猛然僵住,赤红的双眼呆呆地望向虚空,周身那股暴戾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他脸上那层暗红煞气剧烈翻腾了一下,仿佛发出无声的尖啸,旋即不甘地缩回他体内,蛰伏起来。
张校尉眼皮一翻,整个人软软地倒回床上,陷入了深度的昏睡,只是眉头依旧痛苦地蹙着,呼吸粗重。
隔间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李副将和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又看看阎王收回去的、依旧白皙修长的手指,仿佛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指只是幻觉。
军医最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探看张校尉的鼻息和脉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稳、稳住了!脉象虽乱,但那股邪火般的躁动平息了!这……颜巡察,您这是……”
凌岳站直了身体,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轻视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审视与凝重。他走进隔间,仔细看了看昏迷的张校尉,又看向阎王,眼神锐利:“颜巡察好手段。不知这是哪门功夫?竟能一指镇住张校尉的‘疯症’?”
阎王语气平淡:“一点家传的安神法门罢了,登不上大雅之堂。倒是张校尉这症状,并非寻常‘疯症’。”他转向军医,“他如此发作有几回了?每次发作前,可有征兆?发作后可记得当时情形?”
军医见连将军都对此人态度转变,不敢怠慢,忙道:“回大人,张校尉是半月前一次巡防归来后,开始有些精神不济,偶尔头痛。第一次发作是在十天前的夜里,突然狂性大发,打伤了两名同帐的士兵,力大无穷,好不容易才制住。醒来后却对发作时的事毫无记忆,只说自己做了个噩梦,梦见被血海吞噬。之后每隔三四日便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厉害,发作间隔也越来越短。营里军医都看过了,汤药、针灸都用过,毫无起色。老夫行医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病症。”
“血海吞噬……”阎王沉吟。这与那暗红煞气的性质倒是吻合,充满血腥与侵蚀的意味。“他可曾受过特殊的伤?或者接触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李副将接口道:“张校尉武艺高强,是军中好手。半月前那次巡防,他们小队在边境西侧的黑风谷附近遭遇了小股月氏巫蛊师的骚扰,双方交手,张校尉亲手斩杀了一名巫蛊师,自己也受了点轻伤,但当时包扎后并无大碍。若说异常,便是那次之后了。”
月氏巫蛊师。阎王眸光微闪。
“颜巡察似乎对此症有所了解?”凌岳紧紧盯着阎王,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略知一二。”阎王没有否认,但也不多解释,“此症棘手,根源未除,恐会反复,甚至……危及性命,累及他人。张校尉需隔离静养,专人看护,不可再受刺激。本官需要查阅近期军中所有异常伤病记录,尤其是与月氏交手后出现的类似病例。”
凌岳沉默片刻,挥手让李副将和士兵们先退下照顾张校尉,只留下军医。他走到阎王面前,抱了抱拳,这次的态度郑重了许多:“方才凌某多有怠慢,颜巡察见谅。边关之地,京中空降的巡查官员不少,多是走个过场,指手画脚一番便回去邀功,凌某着实厌烦。但观颜巡察方才出手,确有真才实学,且心系将士。既如此,颜巡察想知道什么,凌某自当配合。”
他虽然依旧傲气,但并非不识好歹、固执己见之人。阎王那一指展现出的神秘能力,以及对症状的敏锐判断,已让他收起了大半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