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斯的意识像一艘沉没已久的古船,正被无形之手从意识的深渊里缓缓打捞。
每寸上浮都撕扯着灵魂的纤维,带来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不是喉咙被扼住的窒息,更像是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淤泥,稠密、冰冷、充满遗忘的残渣。
最后清晰的记忆锚点是刺眼的白光。手术灯?舞台追光?又或者是某种更古老、更冰冷、仿佛来自时间之外的凝视?他无法分辨。
之后是漫长如永夜的黑暗,意识的碎屑浮沉间隙像台坏掉的投影仪投映出上帝视角的走马灯。尼克斯·纳科特的过往被强行灌输,记忆如潮水倒灌。
…… 最初的画面是第三区难民安置点。双层床的上铺,弹簧在他翻身时发出垂死的呻吟。那时他刚被“安置”到新地方的第一个月,蜷在人类社会的边缘像件被错误标签的货物,尝试理解这个世界,从最基础的纸质书入手。那些被捐赠的、边缘卷曲的旧书。
第一堆书的书页脆得像风干的树叶一碰就碎;第二堆联盟基本守卫法的书每本的第三十七页到四十二页都永远缺失,仿佛存在本身就在那里开了个洞,重要的是人类联盟“文化适配净化”标准程序,移除“可能引发认知失调或文化怀旧”的内容,
为什么总在37页和42页,这真是离谱的出了巧了。后来尼克斯斯科特才打听到原来那里是地图星系连接部分之类的,只能在公馆里要花钱学到的,又或者说是专属于地球人的免费教育内容。
第四堆有关于一大堆论述的杂货梳理书里尼克斯纳科特发现了本好东西
《存在与时间》海德格著,不过是个盗版的,里面不知道是哪个大戏剧学者,加了一大堆自己的感悟和注释,搞得密密麻麻。但他接着走廊稀稀碎碎的灯看的津津有味,直到看到了完全空白的“向死而生”部分,看起来像无字天书一样,可能是因为盗版商的技术性省略(又或许是因为知识净化)总之那章节的段落里空空如也只有个标题在上面闪闪亮亮。
意外地契合了书里前面注释写的有关“存在裂隙”的论述。激烈的一声声响打碎了尼克斯斯科特宁静的思考。隔壁婴儿尖锐的哭声混合男人用粗砺口音通用语的咒骂(像劣质砂纸打磨金属)打断他的思考。他只好用自己的母语在边上快速的补了个标记“存在是被抛入可能性先于本质,但噪音先于思考。”
然后就合上了那脆脆的书,快步穿过长廊和浓厚乙醇味去隔壁帮忙安抚婴儿去了。他学到的第一课,哲学可能能等,但是不能对眼前的事物不管。
记忆跳转到“星辰”娱乐综合体的后勤通道。
消毒水、拖地水、廉价香薰混合成一种代表“清洁”的刺鼻气味。电影是顶层居民的游戏,他只能透过门缝窥视顶层全息影院的流光溢彩。放映的是《银翼杀手2049》。蓝色的光晕、无尽的雨、复制人临死前那句“我见过你们人类无法想象的事物”。声音经过墙体过滤,只剩下低频震动,像遥远星球的心跳也令人该死的衔接流畅度都不足,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沉浸到其中。
尼克斯斯科特将拖把杆抵着下巴,看水桶里的泡沫破裂,表面张力消失的瞬间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噼啪声,甚至完全没注意到左脚鞋底开裂,清洁泡沫水正缓慢渗入到地毯里。那是他看过画质最好的电影,没有之一。
人类殖民地基本资源的缺失使得"电影"成为了种奢侈的东西更多的需要人力物力,甚至说是演出彩排之类的看起来莫名像3D的带着重章叠句在里面穿梭跑来跑去的结构器搭建成立体模型,更多的像是麻烦的不得了一样需要清洁清扫大泡沫,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到底是为了那些外星客户不要狡猾摔地上,还是说让这里始终飘着一股玉米洗洁精味。
紧接着没多久他丢掉了这里的工作。第一次在外面的第一份工作(这可比公馆难混多了)。
尼克纳科特既要当服务生,又要当经理人员,甚至还需要扫厕所一段时间,还要兼职厨师,一天24小时,他被整天压榨了几乎16个小时,上厕所我这正常的吃饭时间都要计时,以免被扣工资。所以在清洁时几乎每次轮班都会“恰好”在清洁顶层“偶遇”电影放映,纯粹的刻意摸鱼。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次他被开除的经历,总经理又一次扣他工资时拿着那套旧理论过来压着人:“难民要有难民的自觉,眼睛别往上看!!”这简直让他回想起了当初某国对于人种特色的对待物品。连外星移民都要学的人类历史知识,谁曾想着人类老板反而以此是用专门针对着。
“凭什么?!我们都是生物有基础的自我意识!我又不是奴隶,我是难民,甚至还领着那死人低保。凭什么一天到晚听你们的指挥压榨着,工资又没有给我涨甚至还让我当了段时间服务员结果每天就只领100加仑币。而且我的信用值也对应着向下滑,我从没有这样!之前在公馆里我可是最受欢迎的明星服务员之一”尼克斯斯科特耳朵都气的竖了起来,即使脸色依旧苍白,不过那双似乎可以吞噬一切黑暗的瞳孔,不禁还是令老板有点心寒胆颤
对面的声音小了点,但是依旧尖酸刻薄锐利的回应“那你给我回你的公馆里去吧!尼克斯纳科特我告诉你,你玩完了!你被开除了!”
尼克斯纳科特与老板争执一番后带着失望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家,不过幸好的是见识到了生活中的小幸运,散落在灰暗生活里的特色生活。成了段时间的无业游民,天天就只能去公馆里蹭吃蹭喝蹭住,不过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学会了如何用人类词语和莫名的历史来包装重叠自己,
有次因为个万能公馆的任务带着旧货市场淘来的仿古铜色领章那上面刻着不知名的文字,模样也并不清晰,多有刮花,他藏在制服口袋里才没让那些倒货盗墓贼发现。后来他有自己的时间才知道了那原来是二十世纪某倒闭航空公司的标志。更多收藏是属于自己种族的遗物通常是在旧物市场或者垃圾堆里淘的,例如佩拉科瓦克斯的星岩碎片(可能只是普通的玄武岩),母星三太阳升落的数码卷轴(电池早耗干了)、还有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是枚用稀有金属打造的叙事者徽章上头还刻着奎因哈利族的谚语:“故事不死,只是等待讲述。”
画面来到第三星港,“跨物种清洁服务有限公司”。那间布满油渍的休息室的墙上,镜子带有裂纹直贯在中央,像道闪电将他的脸劈成两半。尼克斯对着镜子调整领口,练习表情。
他刚在自助医疗站完成本月的“社会服务积分”作为试药者提供生理数据。这是难民获得额外配给的方式之一,也是联盟“监控基因适应性”的委婉说法。
他练习微笑,练习眼神,练习语气:
“您好,我是尼克斯·纳科特,今天由我为您进行初步诊断。”
镜子里的他头发乌黑,瞳孔颜色深得近乎纯粹的黑(圣骸之民的特征,虹膜能吸收97%的可见光,在母星三太阳下是防视网膜灼伤的优势,但在地球的人工照明下,只显得“眼神阴郁”。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空气,模拟检查动作;略尖的耳廓(软骨结构更复杂,常被同事问是否整形)微微抽动,捕捉着远处的声音。那副永远像在思索什么的神情并非训练成果,
虽然他确实读过一本书上面说“沉思的表情能增加可信度”。但更多时候,这种沉思只是在盘算:哪家救济站今晚供应合成肉排?黑市的电影存储芯片又涨价了多少?
之后到了记忆中最鲜亮的傻事,他用三个月的工资跑区了到第2029区黑市数据贩子的移动摊位前换来了块存满“二十世纪古典影视艺术典藏”的劣质存储芯片。那时他已经饿了三天但手指触碰到芯片时饥饿感奇异地退居二线。回到蜂窝公寓不足十平方米的隔间,插上老式数据板。破破烂烂的屏幕跳动出:《卡萨布兰卡》里亨弗莱·鲍嘉的脸被色块撕裂;《第七封印》中死神与骑士对弈的沙滩上,突然插播早倒闭的“禾联矿业”广告女模特的笑容僵直诡异;《筋疲力尽》让-保罗·贝尔蒙多奔跑的街道中间,弹出闪烁的“超速增大,重振雄风”弹窗。画质破碎得像被时间啃食过的尸体,但他不在乎。
他渴求的是故事的结构,是对白的韵律,是人类情感的图谱。学着电影里的情节,在难民酒吧里装作不经意地引用:“我们永远拥有巴黎。”虽然尼克斯纳科特不知道巴黎现在的具体经纬度。不过也有个笑话。我们永远拥有巴黎,永远永远。好笑的是永远永远。因为人类联盟把那名字像商标一样贴在了七个殖民星球的首府上,甚至开了一万多家连锁咖啡馆,贩卖过度加糖的可颂。
“我是个技艺精湛的骗子,”他后来因为没钱了,被酒吧人员给清扫出来对着积水倒影自嘲,“骗别人,也骗自己…”伪造文化资本表演深度,兜售自己都不完全理解的哲学碎片,想要拼接起来但是找不到更多的,不过他乐于寻找思路,也乐于成长。虽然用偷来的碎片为自己粘贴一副‘有深度、能融入’的面具能让他暂时活着就是了。当然,更多时候他连伪造时间都没有。
生存已被压缩到极限:清理外星呕吐物、识别十二种常见寄生虫、学习如何在不触发防御机制的情况下清理硅基生物排泄物。为了在人类联盟的评级系统中爬高点,为了或许有天能真正站在舞台上,哪怕观众只有五个喝醉的水手。
然后是抽签日。巨大的全息轮盘在中央广场旋转,每个名字都闪着冷光。算法公开。至少他们如此宣称
基于社会贡献值、基因多样性指数、文化适应度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