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扭头:“为什么这么叫我?不是叫‘元宏’吗?”
“我想起来以前,小陛下就是这样哦。”冯诞笑得眼睛弯成一条月牙。
“我有一直给你写作业吗?”元宏对前世的自己产生了怀疑,“我从不帮人写作业的。”
冯诞歪头:“我没和你一起上学嘛。我本来想和你一起投胎的,但担心凑不到一块,就留下等你了。”这个角度,元宏看得到他眼下一颗小痣,乌黑点饰,惹人喜爱。元宏不由得想:如果和冯诞一起上学就好了,他才不会像前世一样投机,而会好好辅导冯诞,那才能一直在一起······他突然又改了主意,又不急着退出玄学界这个权威的行业了,起码得先找点关系,给冯诞弄一套身份:至少,他现在要实实在在地活在元宏身边。
元宏出神时,冯诞就依偎在他身边,等待他思索完,张开嘴,告诉自己,一如既往。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鬼鬼魅魅鬼鬼魂魂缠身,而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浑不在意,穿梭邪崇之间,直到走到一株槐树前。槐树变来变去,忽长忽短,他取下一枝,挟在腋下带走。一步一步走,那枝上凭空开出一朵又一朵白花。最怪的是这白花并不是伶俐的槐花瓣儿,张扬,开得足比槐花大一倍,又肆意吐出黄蕊子。当花开到枝头,他醒了。
夜极静,风微凉,他侧首看见身边阖目的亡灵。他唇抿成一条直线,在亡灵白得发亮的身上找见一条黑绳。黑绳挂在颈上,坠子落入衣间,他知道那坠子是什么,他亲手用一块千年槐木炼成了它。也是他亲手挂在亡灵颈上,而今又是他,梦见他找到槐木的经历。
他有些不懂梦中何以光怪陆离,他看到亡灵肌肤的纹理,就想到那纯白却妖冶的花,仿佛那槐木已经发芽生枝,花开在那人胸前腰间,两相白色,迥异交汇。
那绝不是槐花,绝不是,它是死去的牡丹,是芍药的生魂,花香腻味姿态慵懒,欹躯堕形,方圆花瓣层层叠叠,铺就一片白色,凝练雪色,迷蒙造就······灵的透亮、纯洁。
他腾一下坐起,堪堪为自己的出格咬住舌尖:至邪至淫。槐是阴性重的,可是槐并不能决定自己是槐,亡灵也不能决定,是生者性鄙。原来梦中槐花开到梢头,也开到了他心口,一路蔓延,漫过腰际向下······
他别无选择。
可是亡灵是同槐花、牡丹、芍药一样灵性的,当他狼狈压抑匆忙处理后,他发觉他已在等他。
其实……这样的事,你可以唤我。灵说。千年的日光打磨了他,他已不再羞赧,微微弓身。……不、我并不是……我怕你不应、怕我耽误的,我做了一个梦……他慌了,急着解释。
槐木的气息覆上唇。槐木已立,亡灵候了千年,行动比言语更有效。
呓语在,槐木在,白花在,气息在,琢玉花茎拂来,好像花开到身上,轻挠着躯体。
热,热是氤氲的冒白气的滚汗滴的,而冷是香的,瞬间滑过的感知要人牙关打颤,冷冰冰的香味在心口划开一道口子。
一生一死,一热一冷,清与散,纯与净,那白花终是开到深处,花心打着抖掉金豆豆。
等花朵平静下来,他说,他要出一趟远门,为人家办一件麻烦事,回来给你“上户口”。
他说,他梦见取槐木的事。
他又说,他说了,他说完了,他的手还搭在亡灵腰间。
亡灵颈上黑绳让那块槐木坠绷着,那坠子,坠在……
亡灵应了他一声。
亡灵说,我也要去。
…………
元宏收拾东西的时候,冯诞在品鉴同人文。大概是为了弥补遗憾,他尤其喜欢看后人杜撰出的校园故事,高兴了就叫元宏:“你上学的时候是这样吗?”
元宏一眼扫过:“差不多吧,事情都差不多。”
“我想和你一起上学。”冯诞戳戳他的手,“可是我又找不到你,只能等啊等。”
元宏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我之前做了一个梦,就是我高中找到槐木的事,我现在想起来,感觉这也实在太巧,就像……我命里就会得到它一样。”
得到它,得到它做什么呢?元宏看向冯诞阴气凝聚的身体,觉得命运一定是个好编剧。这时他意识到:冯诞以亡灵之身等待他,或许,他同时也在等待他的亡灵。
他加快了收拾:“我上次和你说的怎么样?给你算个国画专业行吗?”
“可以呀。”冯诞帮着捡衣服,叠一件元宏的叠一件自己的,“你准备好了吗?”
“再不济,不是有你吗。”一千五百年的亡灵,难道奈何不了当代灵异事件了?
不久后的某一天,世界上会多一个叫冯诞的人,他会牵着爱人的手散步,走到槐树的影子里,延续他的爱,以亡灵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