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去任何公共场合。在安定的提议下,我们径直回到了本丸——这个目前唯一可以隔绝现世窥探、相对安全的“家”。
穿过那道光缝,踏入本丸永恒的黄昏庭院时,歌仙兼定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他就站在入口处,没有立刻前行。藤紫色的长发被本丸微暖的、带着草木气息的风轻轻拂动。他抬起那双淡绿色的眼眸,静静地、极其缓慢地环视着这个属于我的、初生的灵力空间。
目光掠过脚下略显泥泞、杂草稀疏的土地,远处蒙尘的木质回廊和破旧屋舍的轮廓,中央那棵巨大、光秃、仿佛陷入沉睡的樱花树,以及树下幽深的古井。更远处,薄雾般的灵力纱幔后,隐约有更多的建筑阴影,沉默而模糊。
天空是那种亘古不变的暖黄色调,云絮舒缓流动,呼吸间能感到一种滋润的舒适感,但也透着一种空旷的寂寥和……原始的荒芜。
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夸张的惊讶、嫌弃或失望。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古董鉴赏家,或者一位规划庭园的大师,在初见到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或一片待开垦的荒地时,那种沉静而专注的评估。他的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处细节,从土地的质地到建筑的线条,从樱花树扭曲的枝干到屋檐下破损的瓦当。
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轻轻开口,“此处便是……‘本丸’?”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刚弄出来没多久,还很破。”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感觉像是让一位讲究的客人参观了自己乱糟糟的毛坯房,“里面稍微收拾了一下,请进。”
主屋内,我们刚刚清理出来的厅堂依旧简陋,一张矮桌,几个从现世带来的简易坐垫,角落一个小火钵里跳跃着微弱的火焰(安定点的),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打扫后的尘土味和淡淡的木材腐朽气息。
我们席地而坐,狐之助乖巧地蹲在角落,好奇地打量着新客人。
气氛有些凝滞。清光憋着一肚子问题,但被安定用眼神制止了。安定煮了简单的茶(用的是现世带来的茶包),递给歌仙一杯。
歌仙道谢接过,举止优雅。他并未急于饮用,而是先感受着杯壁的温度,目光再次缓缓扫过斑驳的墙壁、陈旧但被擦拭干净的榻榻米,最后落在我、清光和安定身上。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火钵里柴薪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该来的,总要来。
“那么,”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歌仙先生,您就是刀剑男士,歌仙兼定,对吗?您早就知道我们,也在回避被唤醒,为什么?”我的问题直接抛了出去,带着这些日子的疑惑和方才并肩作战后生出的一丝底气。
歌仙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浅褐色的茶水氤氲的热气。良久,他才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却仿佛承载了许多重量的叹息。
“是。”他坦然承认,声音依旧清雅,却多了几分坦诚的涩意,“在下确是歌仙兼定。灵力牵引,早在月余之前便已感知。诸位往来图书馆,所言所行,亦略知一二。”
他抬起淡绿色的眼眸,目光清澈地看向我:“至于回避……并非畏惧,亦非抗拒审神者大人您。”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在下所不愿面对的,乃是‘刀剑男士’此一存在,所必然背负的‘宿命’。”
“宿命?”清光不解,“不就是打时间溯行军,守护历史吗?虽然过程是有点……”他想起自己的变身,脸黑了一下。
“加州清光君,”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你所言不差。在下确知己身为刀,亦知时光长河之中,有逆流之恶客。更知审神者大人……与二位,皆为此事奔忙。”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措辞。
“然而,知晓是一回事,是否愿意以‘刀剑男士’之身,再度投身其中,则是另一回事。”
“在下之名‘兼定’,虽出自武家,源流亦与征战杀伐相连。”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不知是对命运,还是对自己,“但在下心之所向,毕生所求,却是诗文之妙趣,书画之神韵,茶道之清寂,庭园之雅趣。是月下独酌的闲情,是雪夜围炉的逸致,是笔墨与纸张摩挲间的静谧时光。”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斑驳的墙壁,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只存在于他记忆或理想中的风雅之境。
“刀剑之身,所司何职?乃是斩断,乃是破坏,乃是于血火之中争一线生机。此等‘守护’,固然有其必要与悲壮之美,却与在下魂灵深处所向往之‘风雅’‘静好’,背道而驰,南辕北辙。”
他看向清光,又看了看安定,最后目光落回我身上,那悲哀之色更浓:“每思及此,便觉造化何其弄人。既赋我以向往‘美’与‘静’之心魂,为何又铸我以此等注定与‘暴’与‘动’为伴之身躯?”
他看向窗外荒芜的庭院,仿佛透过这片景象看到了更多:“漫长岁月,见证过太多。战火焚尽诗稿,铁蹄踏碎茶盏,雅事风流,总在杀伐声中零落成泥。再度执刀,投身时空之乱战……仿佛亦是参与此番轮回,令在下心有抵触。”
“再度执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主动踏入那时空的乱流,与那些意图篡改、破坏历史的阴影为敌。这固然是‘守护’,但在下有时不禁会想……这难道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参与那永无止境的‘破坏’与‘重建’的轮回吗?用刀锋去捍卫‘历史’,这本身,是否就是对‘历史’中某些更柔软、更美好部分的一种……讽刺?”
他轻轻摇了摇头,藤紫色的发丝随之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