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远忽然明白她一直在找什么。
不是技术上的创新,不是形式上的融合。
是那种让观者也能“感同身受”的联结——站在作品前,就像站在源头瀑布下,能听见,能感受,能想起自己也活在这片山河之间。
下山时,天色渐晚。
走到半山腰,忽然下起雨来。山雨来得急,瞬间就把两人淋透了。石远记得地图上这附近有个废弃的守林人小屋,带着阿雅深一脚浅一脚地找过去。
小屋果然还在,虽然破旧,但屋顶还算完好。推门进去,里面只有一张破木床,一个锈了的铁炉子,积着厚厚的灰。
石远生起火,两人围坐在炉边烤衣服。外面雨声哗哗,屋里火光跳跃。
湿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谁也没说话。空气里有种微妙的尴尬,又有着劫后余生的松弛。
阿雅拿出素描本——幸好用防水袋装着,没湿。她翻到新的一页,开始画今天看到的源头瀑布。
不是写实,是意象:水流的线条化成心电图般的波动,水雾化成朦胧的光晕,彩虹化成色带的渐变。她在旁边标注:“心跳的源头——清澈,冰冷,纯粹,持续。”
画完了,她抬起头,发现石远正看着她。
“你有思路了?”他问。
阿雅点头,在手写板上写:“我想做一件能‘互动’的绣品。不是让人碰了会亮灯那种表面的互动,是让人看了,会想起自己心跳的那种……深层的互动。”
她写得有些乱,但眼睛发着光:
“比如,绣一条河。但河水的波纹,是用听诊器录下的真实心跳声的声波图转化的。观者看到的是河,但潜意识里会联想到生命。再比如,在绣线里掺入极细的、有磁性的金属丝,在旁边放一块小磁石,观者可以用磁石在绣面上‘引导’水流的方向——像参与河流的生命。”
她越写越快:
“最重要的,我要绣的不是具体的某条河,是‘河’这个概念。是从源头到大海的完整旅程,也是从心跳开始到结束的生命历程。所以作品的名字不叫‘玉带河’,就叫《呼吸》——山河在呼吸,人也在呼吸。”
写到这里,她停住笔,抬起头,眼睛里有着久违的、纯粹的光。
那是创作的火花重新燃起的光。
石远看着她,忽然很想抱抱她。不是男女之情的拥抱,是想庆祝这个瞬间——她终于突破了瓶颈,找回了自己的路。
但他只是说:“太好了。”
雨还在下,夜色渐浓。
衣服烤干了,两人并排坐在木床上,靠着墙壁。石远把带来的食物分给阿雅:饭团,腌肉,野莓。
“你之前说,怕让大家失望。”石远忽然提起,“为什么?”
阿雅沉默了一会儿,写:
“工坊靠我吸引客人,合作社的宣传册上有我的照片,寨子里的人都说‘阿雅出息了’。如果我拿不到奖,如果作品不被认可,那这些期待……就落空了。”
“阿雅,”石远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你的价值,不在奖,不在别人的认可,在你本身。”
他转头看着她:
“就算这次没拿奖,你还是那个能绣出《廊桥月夜》的阿雅,还是那个教小雨绣名字的阿雅,还是那个站在瀑布下说‘我听到了’的阿雅。这些,不会因为一个奖杯而增减。”
阿雅的眼圈红了。
“而且,”石远继续说,“寨子的人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可能拿奖,是因为你带给了他们实实在在的东西——工作,收入,希望。这些,你已经做到了。”
阿雅的眼泪掉下来,滴在手写板上。她慌忙去擦,却越擦越花。
石远递给她手帕。
她接过来,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大哭,是那种压抑了很久终于释放的、无声的哭泣。
石远没有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雨声,火声,她的抽泣声。
良久,阿雅平静下来。她擦干眼泪,在手写板上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