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远走过去,轻声说:“没事了,人走了。”
阿雅抬起头,眼睛有点红。她用手语比划:“我……我是不是搞砸了?”
“没有。”石远肯定地说,“你做得很好。”
阿雅咬着嘴唇,用手写板写:“可他……他说得对。一百八,是不是太贵了?没人买怎么办?”
“会有人买的。”石远拿起那幅《竹林听雨》,“阿雅,你知道你这幅作品好在哪里吗?”
阿雅茫然地摇头。
“好在它有魂。”石远指着绣面上的雨丝,“这不是随便绣的线条,这是你观察过真正的雨,知道雨落在竹叶上是什么样子,才绣得出来。”
又指着竹林深处若隐若现的小径:“这里留白,让人想象。这不是手艺,是艺术。”
阿雅怔怔地看着他。
“那个赵老板,”石远继续说,“他想用买大白菜的价钱,买你的心血。你不卖,是对的。咱们的东西值钱,不能贱卖。”
他把绣品小心放回绣架上:“记住,你的手创造出来的东西,是无价的。别人不识货,是他们的损失,不是你的。”
阿雅看着石远,眼睛里的不安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东西——像是被点燃的小火苗,虽然微弱,但亮着光。
她拿起手写板,慢慢写:“谢谢你。”
“谢我什么?”石远笑,“是你自己敢说不。”
阿雅想了想,又写:“以前……我不敢。”
“现在敢了?”
阿雅点头,脸上露出一点浅浅的、却是发自内心的笑。
石远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同时,也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看着自己精心培育的花,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苞,既欣喜,又有些舍不得它这么快就要独自面对风雨。
“继续绣吧。”他说,“这幅《竹林听雨》,一定会遇到懂它的人。”
阿雅重重点头,坐回窗边,拿起针线。阳光照在她手上,那双手虽然粗糙,却异常灵巧。
石远退出工坊,轻轻带上门。
回到老屋,他坐在桌前,却算不进账去。脑子里反复回放刚才那一幕——阿雅摇头时坚定的眼神,写字时用力的手,还有最后那个浅浅的笑容。
她真的在变。从沉默,到敢说话,到现在敢拒绝,敢维护自己的价值。
这是他想要的,也是他一直在推动的。
可为什么,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心里会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好像那个需要他保护、需要他开导的阿雅,正在一点点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越来越独立、越来越强大的阿雅。
这是好事,他对自己说。天大的好事。
可那丝怅然,却固执地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窗外传来阿雅哼歌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但确实是哼歌。那是苗家姑娘绣花时常哼的小调,婉转悠扬。
石远听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算了,怅然就怅然吧。
至少,她现在会哼歌了。
他翻开账本,在新的一页写下:
今日,阿雅第一次拒绝低价收购。成长可喜,当继续支持。
写完,他看向窗外。工坊的窗户开着,能看见阿雅专注绣花的侧影。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