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让石远心头一暖,却又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失落。“不用谢。”他干巴巴地说,重新把目光投向账本。
工坊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阿雅极轻微的穿针引线声,和石远偶尔翻动纸页的声音。但气氛却和之前不太一样了,空气里仿佛飘浮着一些无形的东西,细微,却存在。
过了一会儿,阿雅忽然又拿起本子,写了什么,起身走过来,把本子放到石远面前的账本上。
石远低头看去。
“石远哥,”她写道,“‘火了’是什么意思?是像火一样烧起来,很多人知道的意思吗?”
她的问题很认真,带着纯粹的好奇,完全没有被调侃后的委屈或羞恼。
石远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是啊,阿雅的世界单纯得很,她可能真没完全理解岩旺那句玩笑里的全部含义。她只抓住了最表层的意思。
“差不多。”石远放松下来,耐心解释,“就是说你的手艺特别好,会被很多人知道,很多人喜欢,很多人来找你买绣品。是……是一种夸张的表扬。”
阿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回本子,又写:“那‘挑姑爷’呢?为什么我手艺好,和挑姑爷有关系?”
“……”石远被问住了。这怎么解释?解释那些隐藏在玩笑背后的、关于女性价值与婚姻市场的潜意识逻辑?解释“成功女性”在传统观念里依然会首先被审视婚恋状况的无奈?
他看着阿雅干净困惑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解释既复杂又龌龊。
“那个……就是他们瞎说的。”石远最终含糊道,“你别管。你只管绣好你的花,教好你的课。其他的,都不重要。”
阿雅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满意,但她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从口型看出),点点头,拿着本子回到自己的绷架前。
她坐下,却没有立刻拿起针。她望着绷架上那片空茫的、等着被丝线填满的“山雾”,出了会儿神。然后,她重新拿起铅笔,在本子空白处,慢慢画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人影,站在高高的山上,脚下是缭绕的云海。人影看不清面目,但衣袂似乎被风吹起。
画完,她盯着看了几秒,用手轻轻盖住了那个小人。
石远没有看见她画的什么。他只看见阿雅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静地,一针一线,将那片淡青的雾,细细地绣了出来。针脚稳而密,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专注。
窗外的阳光移动了几分。石远心里的那点烦躁,终于慢慢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为深沉难言的情绪。他意识到,阿雅或许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脆弱,需要他时时护在身后。她有自己的理解和消化方式,有一种从苦难里生长出来的、安静的韧性。
而他那份急于“保护”的心情,究竟有多少是出于对阿雅处境的体谅,又有多少是出于自己那已经“变了质”的私心?
他不敢深想。
这时,小禾抱着几束丝线从里间出来,看看阿雅,又看看对着账本发呆的石远,眼睛转了转,忽然扬声笑道:“哎呀,刚岩旺哥他们是不是又来瞎咧咧了?阿雅姐你别理他们!等咱们‘云渺四季’绣出来,卖到大城市去,让他们眼红都来不及!对吧,石远哥?”
石远回过神,对上小禾促狭又了然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对。干活,干活。”
阿雅抬起头,对着小禾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明朗。她指了指绷架上的进度,比划了一下,意思是今天能把这片雾绣完。
工坊里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只是石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岩旺那句无心的玩笑之后,悄无声息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