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远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问:“你想去省城?”
阿雅写:“陈馆长说,省博可以给我提供创作室,让我有机会接触更多资料,和更多艺术家交流。他说,我的舞台不该只在深山里。”
她的字迹有些乱:
“但我怕。我怕去了就回不来了。我怕寨子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我怕……大家会觉得我翅膀硬了就想飞。”
石远看着她。灯光下,她的侧脸依然清瘦,但眉宇间有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坚定和……野心。
那是一种健康的野心——不是贪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飞多高的渴望。
“阿雅,”石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你想去,我支持你。”
阿雅猛地抬头。
“不是因为客气,不是因为大度。”石远继续说,“是因为,你真的值得更大的舞台。你的手艺,你的想法,不该只被一个寨子、一座山困住。”
他顿了顿:“至于寨子——你记住,云渺寨永远是你的根,永远欢迎你回来。而且,你在外面走得越远,看得越多,带回来的东西也越多。这不是背叛,是反哺。”
阿雅的眼睛红了。
她写:“可是工坊……合作社……”
“工坊少了你,还有王阿婆、吴婶、玉梅,还有那么多绣娘。”石远说,“合作社少了你,还有我,有阿木,有阿亮,有小禾,有全寨子的人。阿雅,你不是不可替代的——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但正因为如此,你才应该去飞。因为你知道,飞累了,随时有地方让你降落。”
阿雅的眼泪掉下来,滴在手写板上。
她擦掉眼泪,写:
“我不是现在就去。个展在下个月,我先去布展,展出一个月。期间我可以两边跑——省城待半个月,寨子待半个月。如果……如果真的适合,再考虑长期。”
“好。”石远说,“就这么办。”
阿雅看着他,忽然写:
“谢谢你。不是谢你支持我去,是谢你……从来没想过把我关在笼子里。”
石远笑了,笑容有些苦:“我倒是想关。但关得住吗?你这样的鸟,生来就是要飞的。”
阿雅也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
那晚他们工作到很晚。离开工坊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
走到分岔路口,阿雅忽然拉住石远的衣袖。
她用手语比划,很慢,很清晰:
“我的根在这里。永远在这里。我只是……想看看更大的世界。看完了,我会回来的。带着更好的我,回来。”
比划完,她踮起脚尖,很轻很快地,在石远脸颊上亲了一下。
然后转身跑走了,像只受惊的小鹿。
石远站在原地,摸着被亲过的地方。那里烫得像要烧起来。
远处的山影黝黑,近处的灯火温暖。
他知道,有些东西真的要变了。
阿雅要飞出去了。
而他,要在这里,为她守住这片永远可以归来的天空。
也为自己,守住这颗既骄傲又酸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