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报了几个名字。都是家里有病人、有孩子上学、或者欠了外债的人家。
“他们也是没办法……”吴婶抹着眼泪,“老李家儿子要结婚,彩礼就要八万。王叔的老伴癌症,化疗一次就上万……”
石远没有说话。他理解那些签字的社员。在生存面前,情怀、理想、对山的感情,都太轻了。
“还有更糟的。”阿木掐灭烟头,“赵总放话了:只要合作社解散,他愿意按原始股金的1。5倍收购所有股份。也就是说,当初投一万的,现在能拿一万五。很多人……动心了。”
工坊里死一般寂静。
石远看着那些熟悉的脸——王阿婆的担忧,吴婶的羞愧,玉梅夫妇的挣扎,岩旺的愤怒,阿木的失望。
还有窗外,那些已经签了字的人家,紧闭的房门。
他知道,真正的危机来了。
这不是谣言,不是价格战,不是行政刁难。
这是真金白银的收割。
用钱,买断他们对这片山的最后一点眷恋。
“开会。”石远说,“所有人,鼓楼。”
当晚的鼓楼会议,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石远没有指责任何人。他只是把陈教授的分析、阿雅的发现、百年绣品与规划图的重合、法国基金会的背景,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最后他问:“现在大家明白了?他们要的不是旅游,是山里的矿。买地,是为了采矿做前期准备。收购合作社,是为了扫清障碍。”
有社员小声说:“那……有矿不是好事吗?开采了,咱们不也能分钱?”
“分多少?”石远反问,“一吨稀土卖几十万,分到你手里能有几百?等矿挖完了,山秃了,水脏了,树死了,鸟飞了——那时候,你拿那几万块钱,能买回一条干净的河吗?能买回一片千年古树林吗?”
没人说话。
“我知道大家难。”石远的声音低下来,“生病要钱,孩子上学要钱,过日子要钱。钱很重要。但有些东西,钱买不来。比如你早上推开窗看见的那片绿,比如你渴了直接能喝的河水,比如你老了还能对孙子说‘这棵树我小时候就在这儿’的那种踏实。”
他环视着每一张脸:
“今天,他们用八万一亩买地。明天,他们就会用十万买你家的老屋。后天,他们可能用二十万买你放弃手艺去矿上打工。钱给得足够多,多到你可以离开这片山,去城里买房子,过‘好日子’。”
“但然后呢?”
“然后这片山就没了。阿雅再也绣不出《呼吸》了。我们的孩子再也看不到红豆杉林了。我们的孙辈,只能从照片里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条会唱歌的河。”
石远停顿了很久,然后说:
“我不拦任何人。想卖地的,卖。想退股的,退。这是你们的地,你们的股,你们的人生。”
“但我,不卖。”
“我四十万投在这里,不是投资,是赎罪,是新生,是把我剩下的人生和这片山绑在一起。山在,我在。山没了,我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鼓楼。
夜风很凉。
石远走到廊桥上,看着桥下黑黢黢的河水。水声哗哗,像在诉说千年的秘密。
阿木跟了过来,递给他一支烟。这次石远接了,点燃,吸了一口,呛得咳嗽。
“不会抽就别抽。”阿木说。
石远笑了笑,笑容苦涩:“阿木哥,你说我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非要拉着大家一起走一条难走的路。”
阿木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一开始也觉得你理想主义。但现在我明白了——如果连理想主义的人都没了,这世界就只剩下算计和买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