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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是从冰冷漆黑的深海艰难地浮出水面,第一个感知到的,是干净到近乎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紧接着,是身下柔软得不真实的床铺触感,以及手臂上传来冰凉的、规律的点滴注入感。
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柔和的灯光,以及一尘不染的环境。这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个角落——不是漏雨的桥洞,不是肮脏的网吧后巷,更不是充斥着霉味和绝望的、那间早已被抵押出去的老屋。
这里是哪里?
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比高烧时的寒意更加刺骨。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一阵钝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也是这疼痛,让我彻底清醒,昨晚雨巷中的记忆碎片般回涌——追债人的狞笑,冰凉的雨水,还有……还有那双在车灯逆光中,明亮得惊人的眼睛,以及那件带着陌生体温和清冽皂香的外套。
是他们吗?那两个陌生的男人?
他们为什么救我?把我带到这里,想干什么?
无数个危险的猜测在脑海中炸开。是新的圈套?是比追债更可怕的企图?在这个世界上,我早已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任何靠近,都可能标着无法承受的价码。
我像一只受惊的野兽,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安静得可怕。床头柜上放着一套叠好的干净衣物,料子看起来很好,旁边还有一个银色的保温桶。
这一切的“好”,都让我感到无比不安。我付不起这里的费用,更偿还不起这份来历不明的“恩情”。欠下的,终究要还,而我一无所有,拿什么去还?
必须离开。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而坚定。
我咬紧牙关,几乎没有犹豫,伸手猛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尖锐的刺痛传来,血珠迅速从针孔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我顾不上擦拭,也顾不上伤口被牵扯的疼痛,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那套干净衣物。衣服有些宽大,空荡荡地挂在我瘦削的身体上,更添了几分狼狈。
然后,我翻找出自己那身已经被清洗干净、却依旧难掩破旧的衣裤,颤抖着手摸向口袋。里面只有几张被雨水浸泡过、皱巴巴几乎黏在一起的零钱,,这些钱当时在手里攥着,那群人没有拿走,这些便是我全部的家当。
看着这几张寒酸的纸币,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我淹没。这点钱,恐怕连这病房一刻钟的费用都不够。
但我还是将它们小心翼翼地、一张张抚平,然后郑重地、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味,压在了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下面。
这微不足道的、近乎可笑的“回报”,是我唯一能留下的东西,也是我试图维护的、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和界限。
做完这一切,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眩晕,踉跄着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外面一片寂静。
我轻轻拧开门把手,闪身而出。走廊空旷,灯光冷白。我低着头,紧贴着墙壁,像一道见不得光的影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中可能通往出口的方向,快速而无声地移动。
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恐惧。我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只想尽快逃离这片不属于我的、充满未知危险的“善意”之地。
背后的温暖病房,如同一个精致的陷阱。而前方未知的、寒冷肮脏的街头,才是我熟悉的、虽然痛苦却至少能够预料的“安全区”。
我甚至不知道那两个人的名字。
我逃离了那束突如其来的微光,固执地、也是恐惧地,退回到我熟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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