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是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渗进来的。
那是一道很细、很苍白的线,斜斜地切过昏暗的卧室,落在深色地毯上,像一道浅淡的伤口。光线里有浮尘缓慢旋转,如同困在琥珀里的微生物。
我先感觉到的是冷。
空气里的冷,还有皮肤上的冷。昨夜被扯坏的睡衣还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丝绸面料在被汗水浸湿又干透后变得僵硬,摩擦着皮肤。更冷的是脚踝。
一种熟悉的、金属的冰凉,紧紧箍在右脚的脚踝骨上。
我的意识缓慢地从一片混沌的泥沼中浮上来,像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身体像被拆散后又潦草组装回去的木偶,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尤其是腰际,还有大腿内侧,那里传来的钝痛提醒着昨夜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我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身下冰凉光滑的床单——是丝质的,昨晚换过的,顾凛不喜欢留下任何痕迹。空气里弥漫着很淡的雪松尾调,那是他惯用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一丝更隐晦的、清理过后残存的消毒水气味。干净,冰冷,没有人味。
然后,那圈金属的触感更加清晰了。
不是错觉。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的,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在昏暗的光线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多棱角的轮廓。我眨了眨眼,等视线逐渐聚焦,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右脚。
它露在被子外面,脚背苍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而脚踝处——
银色的链子。
不是很粗,但足够结实。环扣紧密地锁在踝骨上方最细的地方,内侧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刻字锁扣,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反射出一点微弱而刺眼的金属光泽。
S。A。
沈安。
那链子的另一端,延伸出去,消失在床尾的暗影里。但我知道它连着哪里——床头柱下方,那个早就安装好的、与床体同色的金属环。链子的长度经过精确计算,刚好够我从床走到相连的浴室,但绝对够不到卧室门口。
它又回来了。
我以为……我以为这段时间的“乖顺”,昨晚宴会上大半场的“完美表现”,或许能换来一点点……喘息的空间。哪怕只是一点点。
原来不能。
顾凛要用这种方式,在我身上打下更深的烙印。宴会上的“展示”是给外人看的,而这条链子,是关上门后,他对我所有权最直白、最不容置疑的宣告。
我看着那圈银色,看了很久。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连绝望都显得麻木而稀薄。好像那颗心在经过昨夜,在重新感受到这金属的冰冷后,彻底变成了一捧死灰,连最后一点余温都散尽了。
只是有点冷。从脚踝那圈金属开始,寒意顺着血管,一丝丝爬遍全身。
我慢慢地蜷缩起来,把脸埋进枕头。枕头套也是新换的,带着洗涤剂过于洁净的、没有生命的气息。我没有哭,眼泪好像已经在昨夜流干了,或者更深地冻在了某个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顾凛。他的脚步声更沉,更有规律,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这个脚步声更轻,更谨慎,停顿的间隔也更长。
是俞夏。
他在门外停下了。
我能想象他此刻的样子。穿着那身黑色的保镖制服,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外阴影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定在看着这扇紧闭的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实木门板,看到里面被锁住的我。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昨夜那隐约的脚步声,或许不是我的幻觉。
心脏某处被冰封的地方,忽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涌出一点酸涩的、近乎疼痛的暖流。但那暖流太微弱了,瞬间就被周身无边的寒意吞噬。
门外的人停留的时间比平时略长了几秒。没有敲门,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但我就是知道他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坐标,提醒我这片黑暗的囚笼里,还有另一道呼吸。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渐渐远离,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