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定下,空气里的迷茫瞬间被一种紧张的兴奋感取代。我们五个,大概是这所大学里最奇怪的组合了,此刻正围在森言的笔记本电脑前,屏幕上不再是天体运行图,而是殷朔紧急整理出的关于曹志的生平资料,以及松磬和林一一合作初步圈定的几个“历史应力”异常峰值点。
“根据记载,曹志在晋武帝司马炎太康初年,因为‘品行高洁,好学博古’被任命为散骑常侍,后来外放为太守。”殷朔指着一段译文,眉头微蹙,“但这其实是明升暗降,散骑常侍看似清贵,实权远不如他父亲曹植曾担任过的一些职务。关键节点可能就在这里,他离开了权力中心洛阳。”
林一一点头补充:“史料记载他‘居职清简,有父风’,但同时也说他‘忧谗畏讥’,活得非常谨慎。这种长期压抑的,对家族命运和个人境遇的无力感,可能是‘恨意’的核心。”
松磬敲打着键盘,调出一个数据模型:“我和一一交叉比对了几次异常能量波动,结合殷朔提供的曹志生平重大事件时间线,概率最高的介入点,锁定在公元270年到275年之间,他担任乐平太守的时期。地点,乐平郡守府邸。”
“乐平……”我沉吟着,迅速在脑内调取地理和历史信息,“那地方不算富庶,远离洛阳,对于一位有‘陈思王’血脉的宗室来说,确实算是一种流放式的安置了。”
森言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放大着地图模型。“时空坐标已初步校准。能量层级……足够支撑我们进行一次非实体投射。”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我们,“规则重申:我们以‘观测者’形态存在,无法触碰任何实体,无法被绝大多数古人感知。只有目标人物——曹志,能看见并听到我们。介入需谨慎,避免引发更大的时空悖论。”
他说的平静,但我能感觉到空气骤然紧绷。理论是理论,真正要踏足一片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土地,哪怕是作为“幽灵”,也足以让任何正常人心跳加速。
“准备好了吗?”森言问,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稳定,奇异地安抚了大家的情绪。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紧张,但更多的是决然。
“走吧,”松磬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手,“去会会这位忧谗畏讥的曹嗣侯。”
“给小殷一个实践机会。”林一一对殷朔鼓励地笑了笑。
殷朔用力点头,眼神闪亮:“我会做好记录和分析的!”
森言最后将目光投向我,带着一丝询问。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点了点头。
森言的手指在回车键上轻轻落下。
没有炫目的光芒,也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周遭的景象如同被水滴晕开的墨画,开始模糊,扭曲,重组。资料室的书架,桌椅,弥漫的尘埃味,像潮水般退去。一阵轻微的失重感袭来,仿佛电梯急速下降的瞬间。
紧接着,一种混合着泥土,草木,牲畜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焚烧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耳边不再是校园的寂静,而是嘈杂的人声,隐约的犬吠,木轮碾过路面的吱呀声。
视野重新清晰。
我们依旧站在一起,但环境已然天翻地覆。我们身处一座略显古朴的庭院廊下,天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灰瓦土墙染上一层暖橘色。庭院不算宽敞,陈设简单,透着一种与其主人身份不符的清冷。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仆役正沉默地洒扫,远处隐约传来孩童的读书声。
我们五个人,穿着现代的T恤,牛仔裤,薄毛衣,站在这幅古意盎然的场景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像真正的幽灵,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个仆役甚至直接从松磬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她吓了一跳,低低“嚯”了一声。
“我们……真的到了?”殷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他贪婪地打量着四周的一砖一瓦,仿佛要将整个场景吸入眼中。
“看来是的。”林一一适应得最快,她已经开始了观察,“建筑规制,服饰特点,符合西晋地方官署的记载。这里应该就是乐平太守府。”
森言没有说话,他微微闭着眼,似乎在感知着什么,随后指向庭院深处一间亮着灯火的书房。“能量残响的源头,在那边。”
我们互相示意,小心翼翼地朝着那间书房走去。脚步落在夯实的土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种如同观看一场沉浸式全息电影,却又身处其中的感觉,无比奇异。
书房的门窗敞开着,便于通风。我们站在窗外,向内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朴素深衣,头戴进贤冠的男子,正跪坐在一张书案后。案上堆着一些竹简和纸卷,一盏豆形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他略显清瘦和疲惫的侧脸。他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眉头微蹙,目光落在简牍上,却似乎久久没有移动,神思早已飘远。
这就是曹志。曹子胤。那个才华横溢却命运多舛的陈思王曹植的儿子。
他看起来……很安静,甚至有些落寞。与我们所想象的,那种能掀起“历史应力”风暴的强烈怨恨,似乎有些不同。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缓缓抬起头,朝着我们所在的窗外看来。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他的目光,越过了廊下的阴影,准确地,带着一丝惊疑不定地落在了我们这五个“不速之客”身上。
他的瞳孔,在昏黄的灯火下骤然收缩。
我们与这位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古人的第一次对视,就在这片暮色四合的乐平太守府中,无声地发生了。
窗内窗外,一片死寂。只有豆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远处更模糊的市井喧嚣。
曹志手中的笔悬在半空,墨汁将滴未滴。他脸上的疲惫被惊疑取代,目光在我们五个奇装异服的人身上飞快扫过,最后定格在站在最前面的我和森言身上。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喊人,又或是想质问,但最终只吐出一个带着颤音的低沉字眼:
“尔等……是何人?”他的声音不高,带着长期居于人上的威仪,但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惊骇,“如何潜入此处?”
我们互相对视一眼,最后由我上前一步,脸上尽力维持着那惯有的,希望能安抚人的笑容,微微拱手——这是个尝试,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礼节是否通用。
“曹……曹公子,”我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称呼,放慢语速,声音尽量温和,“我们并非潜入。事实上,若非您能看见我们,此地无人能感知我等存在。”
曹志的眉头锁得更紧,他缓缓放下笔,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微仰,那是防御的姿态。“妖言惑众!尔等身着异服,发短如刑余之人,非我族类!”他的目光锐利起来,扫过松磬和林一一,“女子竟也……”
林一一神色不变,只是平静地接话,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坦然:“曹公子,若我等是歹人,或精怪之属,此刻府中早已大乱,何必在此与您多言?”
松磬也笑了笑,语气轻松,试图化解紧张:“就是,我们要是想干嘛,早就干嘛了,还能站在这儿跟您大眼瞪小眼?”
曹志一怔,似乎被这过于直白到甚至有些失礼的逻辑噎了一下。他再次打量我们,眼神中的惊骇稍退,但疑虑更深。“那尔等……究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