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祝您武运昌隆”成了她送我出发时固定的话语。
起初我并不在意,鬼杀队队员之间也常这样祝愿。
但她说这话时的神情,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同。
不是礼节性的祝福,更像是……一种压抑着的、近乎祈祷的仪式。
她站在门边,晨光或暮色勾勒出单薄的轮廓,嘴唇轻启,吐出那五个字,眼神却会飘向很远的地方,仿佛在透过我,看向某个不确定的、令她恐惧的结局。
有几次,她似乎想说什么更多的话。嘴唇动了动,手指蜷起又松开,最终却只是将那句话说得更轻,更郑重。
“祝您……武运昌隆。”
像在悬崖边勒住缰绳。
我捕捉到了那种欲言又止,却从未追问。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部分,就像我同样无法将每次任务中真正的凶险,以及那些可能无法归来的预感,向她全盘托出。我们之间,隔着名为“关心”的薄膜,也隔着各自必须背负的、沉默的重量。
身为炎柱,我早已习惯将担忧和柔情压在火焰纹的羽织之下。她的那句祝愿,我便当作是她表达牵挂的方式,珍重地收下。每次听到,我都会停下脚步,转过身,挺直腰板,用最洪亮、最坚定的声音回应:
“噢!多谢!我一定平安归来!”
这不是敷衍,是承诺。对她,也对我自己。
我开始更加谨慎地制定战术,更注重与队友的协同,甚至在非必要情况下,也会选择更稳妥、更耗时的方案。
实弥为此嘲笑了我:“炼狱,你最近砍鬼怎么变得磨磨蹭蹭的?”
我没有反驳。只是想起她站在门口,那句轻飘飘又沉甸甸的“武运昌隆”。我不能让她那句话落空。
——
任务间隙,偶尔会想起流星划过那晚她许愿的样子。她究竟在祈求什么?平安?胜利?还是……别的?这个疑问像一根细小的刺,埋在心底,不深,但总在不经意间让我出神。
有一次,我在北部山区遇到了极其罕见的血鬼术,能制造幻象。幻象中,我看到了父亲颓然坐在道场角落的背影,看到了母亲临终前苍白的微笑,也看到了……她。不是站在门口送我的她,而是跪坐在一片焦土上,怀里抱着我残破的火焰纹羽织,无声流泪的她。
幻象只是短短一瞬,就被我燃烧的怒火与剑技斩碎。但那个画面,却比任何鬼的血肉横飞,更深刻地烙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归程时,我买了她上次多看了一眼的枫叶形发簪。放在她窗台时,动作有些急躁。我必须做点什么,来驱散那个不祥的幻象。仿佛这样,就能对抗某种模糊预感的阴影。
第二天,我看到她将那支朴素的红叶发簪别在了发间。看到我时,她抬手轻轻碰了碰簪子,对我露出了一个很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那一瞬间,胸膛里翻涌的不安奇异地平复了。至少此刻,她是笑着的。
——
她依旧在试探,用各种孩子气又让人心惊肉跳的方式。有时是问我附近有没有品行端正的年轻商户,有时是抱怨独自看晚霞有点寂寞。
每一次,我都用最直接、最“炼狱杏寿郎”的方式应对——分析利弊,陈述事实,然后在她狡黠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只能板着脸强调:“比起那些!你更应该注意门户安全!”或者生硬地转移话题:“今晚的巡逻路线需要调整!”
我并非不懂她的弦外之音。但正因为我懂,才更不能轻易接话。鬼杀队与普通人的世界,隔着一层血与火的高墙。我的未来是燃烧殆尽,而非寻常人间的长相厮守。许下无法兑现的诺言,比沉默更为残忍。
所以,我选择做我能做的事。
保护她所在的街区,修好她家每一处破损,带回她可能喜欢的点心,在她说出“武运昌隆”时,用最响亮的承诺回应。这是我身为炎柱,也是身为炼狱杏寿郎,所能给出的、最竭尽全力的守护与回答。
——
直到那个雨夜。
任务异常顺利,提前归来。我没有直接去找她,而是先回总部汇报。沐浴,更衣,处理完琐事,夜已深,雨却越下越大。
走到她家附近时,远远看见她屋里的灯还亮着,纸窗上映出她来回踱步的纤细影子。
她在等。或许是在等一个迟归的确认,或许只是在等雨停。
我没有上前敲门,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东西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街对面的屋檐下,隔着重重雨幕,望着那盏为我而亮的灯火。雨水顺着瓦片汇成水帘,冰凉的湿气包裹上来,羽织的火焰纹却感觉格外滚烫。)
鎹鸦缩在我肩头,嘟囔着抱怨天气。我没有理会。
就这么站了很久。久到她的影子终于停在窗边,似乎也正望向窗外这片滂沱的黑暗。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被雨水淹没的街道,隔着无法言说的秘密与未来,也隔着我必须背负的、与鬼战斗至死的命运。
但此刻,望着那盏灯,我无比清晰地确认了一件事——
无论前路有多少凶险,无论结局如何,“平安归来”,已经不再仅仅是我对自己的要求,而是我对她、对那盏灯、对这份沉默守望的、最郑重的誓言。
雨声渐歇时,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温暖的窗光,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逐渐消散的夜色中。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时,我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接过她那句“武运昌隆”,然后,继续去为能让这盏灯长久亮下去而战。
这就是我的“回答”。用每一次的归来,用每一刻的坚守,用这沉默如山的、火焰般炽热而笨拙的、属于炼狱杏寿郎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