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过头看她。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目光没有焦点。
“我昨晚……又梦到无限列车了。”她停顿了很久,久到阳光都偏移了一小段距离,“……火光,声音,还有……你满身是血的样子。”
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不是哭泣的前兆,而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后怕,像冬日破冰后依然刺骨的寒意。
“我……”她吸了一口气,终于转过头,看向我。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不是泪,更像是被巨大冲击震碎的平静湖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寻求确认的脆弱:“我能……抱一下你吗?”
不是询问“你怎么样了”,不是安慰“都过去了”。而是一个如此直接、如此……逾越了寻常礼节与距离,极大超过了我们现在模糊界限的请求。
我愣住了。
拥抱?在此刻,在她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请求下,这个词,这个动作,突然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重量。它不再仅仅是安慰,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眼前的鲜活,驱散梦魇的虚幻,填补那险些失去的惊惶。
理智在瞬间拉响警报:不妥,不合规矩,过于亲密。我应该拒绝,或者说些“不必担忧,我已无恙”之类的话。我是炎柱,不该以这种方式……
但我的身体,却在我思考出答案之前,已然做出了反应。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我的双臂,已经自然而然地、毫无迟疑地向两侧张开。一个全然敞开、毫无防备的姿态。羽织的袖子因为动作而展开,火焰纹路在阳光下流动。没有言语,没有犹豫,只有这一个清晰无比的动作。
“可以!”我声音洪亮。
她似乎也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眼睫颤了颤,然后,像是终于决堤的洪水,猛地扑了过来。很轻,却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的额头抵在我未受伤的那侧肩膀,手臂环过我的腰,紧紧抓住我背后的羽织布料。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和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我的手臂在半空悬停了一瞬。那份属于炎柱的、关于界限的犹豫,在她真实的颤抖和依赖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然后,我落下手臂,一只手轻轻环过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掌,有些笨拙地、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很轻的力道。但就在这接触的瞬间,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我的胸腔。那不是战斗的激昂,不是责任的沉重,而是一种更私密、更汹涌的东西,冲垮了所有理智筑起的堤坝。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她发间的淡香,她心跳透过骨骼传来的微弱震动。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呐喊:她需要这个拥抱,而我……竟然也如此贪恋这份真实。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然后,她像是突然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向后退开一大步。脸颊绯红,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不敢再看我。方才那脆弱而依赖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羞窘和……懊悔?
“对、对不起!”她语无伦次,手指胡乱地绞在一起,“我……我失态了!请……请忘掉刚才那个!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刚才那真实的触感,她颤抖的依靠,我心中那陌生的悸动……这一切,如此鲜明,如此有力,像烙铁一样刻进了感知里。
我知道应该顺着她的话,点头说“好”,让尴尬消散。但某种更本能、更直接的力量,压倒了理智。它不属于深思熟虑的炎柱,仅仅属于此刻的炼狱杏寿郎。
于是,在我自己都未及反应时,话语已经脱口而出。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执拗的笑意:
“不能!”
我看到她猛地抬头,惊愕地瞪大眼睛。
我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的表情大概有些不受控制,那笑容一定显得有点……反常的坦荡和理直气壮。我一字一顿,像是宣布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我,忘不掉!”
说完,我自己也怔了一下。这不像我会说的话。太过直接,太过……不留余地。但奇怪的是,说完之后,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热流,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沉淀为一种坚实的、不可动摇的确定感。
廊下的阳光依旧温暖。紫阳花的叶子在微风里轻晃。她呆呆地看着我,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眼睛里倒映着我此刻肯定显得有些“不对劲”的笑容。
沉默在蔓延,却不再尴尬,反而有种奇特的张力。
我保持着那个笑容,没有再解释,也没有移开目光。就这样,将自己这句“反常”的宣言,和她此刻的惊愕与羞窘,一起置于这明亮的日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