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本要直奔东边的情报点。可鎹鸦的尖叫与女人踉跄的脚步声同时撕裂夜幕——等我回过神,日轮刀已然斩断下弦之鬼的脖颈。炎之呼吸的灼热还未散尽,血珠正顺着刀刃滚落。
她跌坐在血与尘里,浅色和服下摆浸满污浊。我想伸手,却瞥见自己羽织上未熄的火焰纹路正往下滴着鬼血,只好收刀退后半步:“伤势如何!需要送医吗!”声音大概太洪亮,她瘦削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
后来隐的人处理现场,我匿在巷子阴影中,目送她被人搀扶着走远。金红发梢沾了黏腻的血,贴在脸颊边,让我莫名觉得发痒。鎹鸦在头顶催促,脚步却朝反方向多踏了三步——仅此三步,只为确认那扇纸窗里,确实亮起了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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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原该休整。我却鬼使神差绕了四条街,走到卖红薯的老伯摊前。果然看见她。挑红薯时指尖莫名发烫,最终选了最饱满金黄的那只递过去:“给你!热食最能安抚心神!”笑得太张扬,老伯惊得差点碰翻烤炉。
她小口啃着红薯,脸颊微鼓的样子像只松鼠。忽然想起母亲曾说“珍惜食物之人,心肠必定温厚”,当即把整个摊子的红薯都买了下来。“这些…也请你收下!”结果抱着一大袋红薯跟在她身后,穿过三条街巷,途中遇见三名队士,皆对我投来愕然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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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巡逻路线被永久修正。每日落日时分,总能“恰巧”经过她家附近。竹筒饭、豆大福、鲷鱼烧…轮流塞进窗棂缝隙。某次正放蜂蜜蛋糕,纸窗忽然被推开,我举着油纸包僵成岩石:“这、这是队内补给!多了一份!”
谎话拙劣到肩头鎹鸦都扭过头。可她接下了,还递来一杯热茶。粗陶杯沿沾着一点极淡的口红印,我盯着那痕迹直到茶凉透,最后连茶叶都咀嚼咽下。当晚练剑格外凶猛,千寿郎担忧地问:“兄长遭遇强敌了吗?”我答非所问:“…明日,是不是该换栗子馒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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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知此举不当。身为柱,更不该怀揣如此私心——尤其是对于随时可能殒命之人。可每当将点心轻放于窗台,想象她次日清晨发现时的神情,那点微小的期待便如偷藏的糖块,妥帖收在队服最内层,甜得让我执行任务时,挥刀都多了三成力度。
直到那天,听见她与邻居在檐下闲聊:“那位总在附近的剑士先生…真是尽责呢。”我正蹲在屋顶(此乃大忌),手里准备给她的金平糖,洒了满满一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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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在道场加练至脱力。不死川来讨酒喝,嗤笑着戳穿:“你最近的巡逻范围,是不是太广了些?”我灌下烈酒,火焰在喉头灼烧:“…只是确保辖区万全!”——谎言。炼狱杏寿郎。你分明在确认,这世上是否还存在让你每日渴望归去、为之点亮灯火的事物。
而那“事物”,此刻正安睡在三百米外的小屋里。窗台上,搁着昨夜悄悄放置的、枫叶形状的糖人,正在渐暖的晨光中,缓慢地、温柔地融化。
第二日,巡逻时经过和果子店,鬼使神差买了最贵的豆馅糯米团。店老板娘笑眯眯递来:“炼狱先生最近常光顾呢!”付钱时手一抖,铜钱撒了满地。拾钱时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突然庆幸自己此刻没戴那火焰纹的发带。
放在她窗台时天还没亮。月亮薄得像片指甲,我就着那点光把糯米团摆正,油纸包上特意打了个歪扭的蝴蝶结。起身时踩到落叶,咔嚓一声惊得我跃上屋顶,心脏在喉咙里跳得像要斩鬼。
第二天假装路过,看见空窗台上只剩油纸。蝴蝶结被细心拆开又重新系好,打了个更精巧的结。那个结在我掌心躺了一整天,直到出任务杀鬼时,血把纸浸透变软,才肯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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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增多。有次连续七天没回辖区,在深山里斩了十九只鬼。最后一只死时朝阳刺眼,我靠在岩壁上喘气,突然想起今天该放樱饼了。鎹鸦送来新指令时,我正用染血的手指在空中比划——怎么系那个精巧的结。
连夜赶回。羽织破了三处,左臂伤口草草捆着。还是绕路去买了樱叶糯米糕,跑到她家时东方已泛白。轻手轻脚放下点心,却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很轻,像小猫打喷嚏。
我僵在窗外。想问候,想递药,想劈开这扇碍事的纸门——最后只是把羽织内侧没沾血的那角撕下,垫在点心下面。离开时跃上对面屋檐,看见自己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像条狼狈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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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好那天又去放点心。是兔子形状的苹果糖。刚转身,纸门“哗啦”拉开。她披着晨褂站在门内,眼睛还带着睡意:“您受伤那晚…谢谢点心。”
我差点从廊上摔下去。发带忘了戴,金发乱七八糟翘着。想说“不是我放的”,想说“只是路过”,结果喉咙里滚出一句:“苹果糖…兔子耳朵容易断,吃的时候要小心!”
死寂。然后她笑了。不是抿嘴,是真正的笑,眼睛弯成月亮。那一刻我宁愿去单挑上弦,至少知道该怎么挥刀。
“炼狱先生,”她说,“下次…可以直接敲门。”
我落荒而逃。巡逻路线彻底作废——因为接下来三天根本不敢靠近那条街。第四天破晓,我抱着十种不同点心站在她家门前,手举起又放下,反复七次。最后把点心全数挂在门楣上,沉重得像挂了一串首级。
那扇门却忽然开了。她仰头看着叮当作响的点心包,又看看满脸通红的我。晨光正好照在她睫毛上。
“太多了,”她轻声说,“一起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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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走进那间屋子。茶是温的,榻榻米有晒过的香味。我正襟危坐,背挺得比练剑还直,吃豆大福时差点噎住。她递茶过来,指尖掠过我的手背——那块皮肤烧了整整一天。
从那天起,点心不再放在窗台。有时是早晨,有时是黄昏,我会带着食物敲门。她总在等我,茶永远温着。我们很少说话,多数时候只是并肩坐着吃点心,看庭院的影子一点点偏移。
有次任务归来已是深夜,街灯全灭了。却看见她家门前亮着一盏小灯笼,纸罩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火焰纹。灯笼下吊着一袋还温热的铜锣烧,纸条写着:“给晚归的人。”
我把纸条和铜锣烧一起吃完,连糖渣都没剩。不死川再嘲笑我巡逻范围太广时,我灌了口酒,火焰在胸腔里轰鸣:“不是在巡逻——是要去的地方本来就在那里!”
他愣住,然后狂笑着捶塌了半张桌子。那晚我抱着新买的枫叶糖人走向她的街道,脚步快得像在施展炎之呼吸。月光把影子投在身前,我第一次觉得,这条夜路明亮得不需要提灯。
——原来世上真有比斩鬼更让我渴望抵达的“地方”。原来每次挥刀时队服内层藏的糖,真的有处可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