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特不以为然地一头栽进被子里,决心先一觉睡九个小时再说——说了“明早”,又没说有多早,十点也是早上。
……
她是被轻微的噼啪声吵醒的。
伊斯特第一反应是系统。在这周目开始,她严辞命令了系统保持沉默,一个字都不许说,否则她就罢工;要是系统全程安静,她还有可能勉强做一下任务。托协议的福,她有段时间没听过那个讨人厌的电子音了。
没有系统提醒,再加上有意识不去想上周目发生的事,她很少记起汤珀森。但此时此刻,或许是半梦半醒间,意志比较脆弱,她耳边响起了他们的一次对话。
“像这样,把花瓣和盐放在一起,混合捣碎,就是天然染料啦。”久违了的温柔、轻快的声音,染得十一月的阳光都温暖几分,“这样渐变的淡粉色很漂亮吧?但是夹竹桃有毒哦,所以一定要小心……又漂亮又危险,简直像你一样。”
她自己的声音,从数十年之前的记忆里遥遥响起:“我危险吗?”
“对我不。”汤珀森和她笑作一团,“诶,先别动手,我把剩下的花处理了……夹竹桃哪怕焚烧后都有很强的毒性呢……”
断断续续的声音远去了,回到那段根本没存在过的、只有一个人拥有的记忆里去了。
伊斯特没有睁开眼睛,眼皮好像很重。她的嗓子刺痛起来,在一连串咳嗽中,吸入的氧气越来越少。
不对……为什么会想起那段对话……那个午后早就过去了……十一月……每个轮回开始的日子……花期……
周围的空气里……有什么……
思维比平时滞涩好几倍,肢体更是难以动弹。伊斯特对花很陌生,神经中毒却不是第一次了。
她强撑着,用力一栽。咚的一声闷响,隔着纱布,半边身子未愈合的伤口狠狠磕上了床头柜的尖角。
鲜血黏腻温热的触感覆上了那块皮肤,伊斯特无暇关心,只是借着疼痛带来的少许清醒,从快罢工了的躯体里调用出全部力气,攥住枕头下的匕首,用尽全力,向窗户掷去。
在玻璃破裂的刺耳声音中,伊斯特双眼一闭,没了意识。
*
伊斯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周围不是那个该死的皇家花园。
太好了。
她一把推开凑上来想给她检查的医生,敷衍了守在床边面色焦急的父母,拿起手杖就上了楼。
让她来看看是谁想杀她。
窗被砸开后,有毒烟雾已经散了出去。皎洁的月光倾洒进来,为眼前的景象蒙上一层朦胧阴冷的纱。伊斯特冷哼一声,举起汽灯,仔细观察自己的房间。
窗边的木地板上,晶莹闪烁着被砸破的玻璃碎屑,甚至溅上了木桌。桌面上,俨然是几支植物残骸,表面干枯焦损,很明显被点燃过了。
伊斯特凑近了些,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捻起残留的枝叶结构。
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没专门了解过植物,之前是没机会,穿越后是单纯不感兴趣。但是鉴于二人共度的岁月里,某位大画家总是写生,她也稍微耳濡目染了一些。
披针形的叶和伞房状花序……夹竹桃。
她的视线移到了桌边的烛台。蜡烛还有余温,蜡油化了又凝固了,就在花朵残骸旁边,泛着乳白色的羊脂光泽。
光看这景象,不知道内情的话,还以为这屋里住着个冒失的小姐,喜爱花卉,白日里采摘了几朵回来,放在桌上;入睡时,融化的高温蜡油滴落,点燃了夹竹桃,形成有毒烟雾,让小姐一命呜呼。
伊斯特气笑了。
窗框上有轻微的划痕,不仔细看的话压根注意不到。她对着未破损的玻璃轻轻吹了口气,看见一块浅色的、被吸附过的痕迹。
她收集了半小时线索,又思考了半小时,总算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面貌。
大费周章啊。
改良过的弩箭,或是什么别的一类远程射击武器。箭身绑着细而坚韧的绳线,箭头不是尖锐的金属,而是一个吸盘,射到向外开的窗户上,用力一拉绳索,窗户就能被打开。
然后,用同样的方法,瞄准放着烛台的桌面,小心地把末端点燃了的夹竹桃射入目标所在的屋子内。花枝没什么重量,落在桌子上就轻轻一声,不至于吵醒人。
最后,动个机关解开吸盘,再用绳子把箭收回去,窗户由于重力作用,又关上了——为了避免不优雅的噪音,贵族都会选这种该死的无声窗,哪怕猛地松开,也只会叫它缓缓合上。
屋内沉睡的人在逐渐变浓的有毒烟雾里悄无声息地死去。看上去就是个不幸的意外。
这整个过程,不仅要有极周密的计划,做无数事先准备,还要从头到尾保持极高的精度,几乎没有一丝容错空间。
伊斯特看向窗外。在暗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夜中,一点光都没有。她想象着数十米之外的某处,有个人披着夜幕,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卧室,等着她入睡,然后干净利落地动手。
好样的,这么落后的地方有一个真材实料的先知还不够,还给她碰上一个顶尖狙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