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次性记忆究竟可以持续多久,他不知道,但他现在还记得他之前跟着班车跑回家的路,虽然已经有了很大的变样,可他还是知道,家,隐隐地牵在他身上的那条线,一直拉扯带领着他往回走——
他在天亮的时候,终于走到了那片池塘跟前,比之四年前缩小了不少,不过对他来说够用了——这本来是小爷爷和大爸小爸给大爷爷挖的生态鱼塘,里边的鱼其实也是小爷爷偷偷放的,如今这里没了垂钓的人,那个放鱼的人,也在垂钓的人离开后,一声不响地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如今,也只有他还会来这里了。
不过,小池塘啊你不要害怕,我来陪你来了,以后会一直,一直地陪你下去——
除非被本该在这里垂钓的人钓起,就像出去玩耍的孩子,被他的父母叫回家吃饭一样。
可他不会了。
他这一辈子,迎不了光了。
既然迎不了光,他就化作水,他想着,因为那里才是他的世界,他的狗刨可好了——
他又再吹起《送别》的曲调,这一回,他送的,是自己。
他从前听大爸说,古人离世前都会为自己做墓志铭,他二狗子不是个文化人,十六年的人生,也没什么可以立碑书传的,就只是留下一段文字,用来警示后人吧。
他是二狗子,一个无药可救的小混混,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没什么作为,只留下恶名。小到偷鸡摸狗,大到杀人放火,简直无恶不作,恶人天收,终得果报,死于非命,于此立传,以警后人。
从今以后,没了上的拖累,也没了下的拖累,就只是他们了。
没了他的他们,或许不会更好,但也不会更坏。
他用了最痛苦,最决绝的方式,结束了他滑稽的一生。
可直到生命最末一刻的时候,他才完全地明白,真正害死大爷爷的,不是外界的诋毁污蔑,也不是卓赵的欺辱凌逼,而是他们这些至亲之人用牺牲自己的人生的方式合力逼死了大爷爷。
可当他明白的时候,一切已经都来不及了。
但他,以及他的至亲之人,都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当一切划归平静的时候,就是他这个斯德哥尔摩患者的结局。
也是大爸说的前后呼应式的结局。
而他的这个故事的结局里,还有一些其他的事。
那是在他部分化为鱼儿的腹中餐食后,失踪已久的小爷爷也来到了这片池塘,未几便一同那张报纸漂浮在了独属于他们家的这片水域上。
那报纸上的一处小角落有一篇小文章,标题是,《失足少年失足落水以致死亡》。并呼吁大家看顾好自己的孩子。后来又有一则解释,说原来是从少管所出来的杀人犯逃跑时,不慎失足落水死亡。但毕竟是相对客观的纸张媒体,不比网络媒体的报道,他没有看到‘恶有恶报’一类带有强烈主观性质的评论。
占据那张报纸最大版面的是一院急诊科搬迁至新规划城区的新闻,其间极少地提到一些其中遇到的阻碍,那里唯一的非法定住户对城区规划的非法抵制,最后甚至以死亡作以威胁,但最后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至若,解决问题的方式,在另一处巴掌大的版面里,也有相应的报道描述,某区非法住户为抵制政府城区规划,最终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死前二人呈拥抱姿势。并在最后呼吁大家,有问题通过合法正当途径解决,不要通过这样偏激极端的手段,不止没能解决问题,还搭上了自己的生命云云。
只却没人去关注,他们究竟为何使用这样偏激极端的手段。他们本来每日至少会留一人在家以防无人时强拆,只却那天警察通知他们到市局认尸,他们就一起出来了。回来的时候,那处居所就只剩了厨房客厅了,他们阻断了正在进行的强拆,并封门封窗做了他们最后的抵抗。
这还是因为从前的事,被调去做交通协警的于队去看他们时发现的。
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抢救了。
第二日他们的尸体转到太平间后,第三日那处居所就被完全拆除了。
于队将他们一家人的骨灰全部抛撒在了这片池塘里。
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家人,也算是团聚了。
毕竟,这世界这么的大,可他们这一家子罪犯病患,就没个容身之处。
到了了,也算是有了。
算是大团圆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