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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就是黄金（第1页）

曾剑桥那声“亲弟弟”的余温，混合着茶餐厅里廉价烟草和奶茶的甜腻气息，在陈奕妍胸腔里撞了好几天。它不是虚无的承诺，而是实实在在的重量——那一百万港币的现金，用旧报纸粗糙地裹着，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他租住的公寓床头柜里。

搬离那个与鸡鸭同笼、弥漫着汗臭和绝望的笼屋，似乎只是昨天的事。新租的公寓位于铜锣湾一栋旧楼的四层，狭小、家具简陋，墙壁上还有前任租客留下的污渍，但至少，它有一扇能关上的门，一扇能望见楼下街景的窗户。夜晚，不再是邻居的呓语和老鼠的窸窣，而是远处都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影，透过不甚干净的玻璃，在天花板上投下变幻的色块。

陈奕妍常常在深夜醒来，盯着那些流动的光影，手指下意识地触摸床头柜那硬邦邦的一沓。一百万。在1977年的香港，这是一笔足以让底层人彻底疯狂的巨款。它可以用来挥霍，用来享受，用来买回曾经失去的体面，甚至，可以让他就此隐姓埋名，找个地方安稳度日。

但他没有。

曾剑桥给他的，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个全新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入口。那个世界里，财富不再是汗水和时间缓慢堆积的产物，而是像变魔术一样，在信息的流转和人心的博弈中，凭空滋生、瞬间膨胀。那一百万，与其说是报酬，不如说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名为“资本”这个潘多拉魔盒的钥匙。盒子里有他渴望的一切，也必然潜藏着他无法想象的危机。

他感受更多的，是一种虚幻的沉重。这钱来得太快，太轻易，像沙滩上的城堡，一个浪头可能就荡然无存。南洋建筑工地上扎实的图纸、精确的计算、一砖一瓦的垒砌，那种创造实体的踏实感，在这里荡然无存。这里的财富，建立在流沙之上。

几天后，曾剑桥再次找上门。他换下了初次见面时那身略显招摇的行头，穿了件普通的棉麻衬衫，看起来更像一个精明的中年职员，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阿妍，走，带你去见识下真正的‘金矿’。”曾剑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奕妍没有多问，沉默地跟上。他知道，“小哥”要给他上第二堂课了。

曾剑桥没有开车，而是领着陈奕妍穿梭在湾仔和上环交错的狭窄街巷里。这里没有中环的摩登大楼，也没有铜锣湾的喧嚣市井，有的只是斑驳的骑楼、散发着咸腥海风味道的干货铺，以及一些门脸隐蔽、招牌模糊的旧书店、邮票社和茶行。

曾剑桥的脚步在其中一家名为“陆羽茶庄”的铺子前停下。门面古旧，橱窗里陈列着几种不起眼的茶饼，看起来生意清淡。

“就是这里。”曾剑桥推门而入，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沉闷的响声。

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普洱特有的醇厚气息。一个戴着老花镜、穿着对襟褂子的干瘦老头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对客人进来恍若未觉。

曾剑桥也不招呼，径直穿过前堂，推开一扇虚掩的后门。门后别有洞天，是一个宽敞的里间，景象让陈奕妍瞳孔微缩。

这里与外面的冷清判若两地。十几个人或站或坐，低声交谈，烟雾缭绕。墙壁上没有字画，取而代之的是几块简陋的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一些公司名称、数字和箭头，线条杂乱，却似乎暗藏玄机。角落里甚至有一台老式的股票报价机，正咔哒咔哒地吐着纸带。空气中除了茶香，更浓的是雪茄、汗液和一种名为“欲望”的焦灼气息。

“这里是……”陈奕妍低声问。

“地下信息集市，”曾剑桥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官方公告、报纸新闻，那是给外面那些羊群看的。真正能提前闻到肉味的狼，都在这种地方。”

他带着陈奕妍走到一个角落，要了两杯浓茶，然后开始像讲解员一样，低声向他介绍：“看到那个穿西装、不停擦汗的胖子没？他是某英资洋行的中级职员，专门倒卖公司内部的人事变动和未公开的合约消息。那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教书先生的，是某位立法局非官守议员的秘书，他能搞到政策起草的第一手风声。”

曾剑桥的手指隐秘地指向另一个人：“那个瘦高个，以前是交易所的红马甲，现在专门靠分析大额交易单子的流向吃饭。还有那几个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是专门做‘搭棚’生意的。”

“搭棚？”陈奕妍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就是帮人包装公司，制造虚假业务流水，就像我们之前对吴韧松做的那样，不过他们是专业的，规模更大。”曾剑桥呷了口茶，“在这里，一条有价值的信息，可能就值几万、几十万，甚至更多。关键看你敢不敢买，会不会用。”

陈奕妍的心跳悄然加速。他环视四周，这些貌不惊人、甚至有些猥琐的男女，就像一群潜伏在阴影里的蜘蛛，各自编织着信息网络，等待着猎物上门。这里交易的，不是实物，而是无形无质，却能点石成金的——“信息”。

这时，那个擦汗的胖子似乎完成了一笔交易，揣着一个信封匆匆离开。很快，陈奕妍注意到，黑板上某个英资公司的名字旁边，被人悄悄添上了一个向上的箭头和一个小数字。

几乎同时，角落里那台股票报价机吐纸带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些，有人凑过去看，然后发出低低的惊呼。

“看明白了？”曾剑桥问。

陈奕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点了点头：“消息比钱跑得快。谁先拿到消息，谁就能在市场上抢先一步。”

“没错！”曾剑桥眼中闪过赞许，“阿妍，你悟性很高。香港这个地方，表面上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底下其实是无数条信息暗流在汹涌。地产、股票、外汇、期货……所有价格的波动，背后都是信息的博弈。官方消息是冷的，是结果；这里的消息是热的，是源头，甚至是……可以被制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