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西斜,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汗水从额头滑下来,流进眼睛里,涩涩的。她用手背擦了擦,继续拔。
拔完草,她站起来,腰有些酸。她捶了捶腰,看着整齐的菜畦,心里松快了些。
然后她打水,浇菜。一瓢一瓢,浇得很均匀。水渗进土里,发出“滋滋”的轻响。菜叶沾了水,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浇完菜,她提着桶回屋。舀水洗手,水很凉,洗去手上的泥土,也洗去心里的烦躁。
她换了身干净衣服——那件白底蓝点的确良衬衫,深蓝色长裤,黑布鞋。头发重新梳过,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什么也没擦,只抹了点蛤蜊油,润润手。
然后她坐在堂屋里,等。
等时间到,等张大姐来叫她,等那个不可避免的时刻到来。
张大姐来敲门时,天已经擦黑了。
“小言,走了走了,再晚没地方了!”张大姐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还抹了雪花膏,香喷喷的。
“来了。”言颜起身,锁上门。
两人走出院子,加入人流。家属院的女人们都出来了,打扮得整整齐齐,说说笑笑,像过节一样。孩子们在前面跑,咯咯地笑,你追我赶。男人们走在后面,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表情严肃,但眼里有光。
操场在营区中央,很大,平时用来训练、集合、开大会。今晚,操场上搭起了临时舞台——用木板搭的,一人多高,铺着红布,挂着横幅:“热烈欢迎军区文工团慰问演出”。舞台两侧挂着汽灯,亮晃晃的,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舞台前已经摆好了凳子。前面几排是给团级以上干部和家属的,后面是战士们,按连队坐,整整齐齐。再后面是家属和老百姓,自带小板凳,或站或坐,黑压压一片。
张大姐拉着言颜往前挤,在第三排找到了位置——两个小马扎,是王秀兰给占的。
“这儿这儿!”王秀兰挥手,她旁边还坐着赵嫂子、刘婶,还有几个面生的军属。
言颜坐下,左右看看。顾屿深还没来,前排他的位置空着。
“顾团长还没来?”张大姐问。
“可能有事,晚点。”言颜说。
“肯定来,团长必须到场。”王秀兰说,又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苏小婉了,在后台,穿着演出服,可漂亮了。”
言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舞台侧面用帆布围了个简易后台,隐约能看见人影晃动,有穿军装的,有穿演出服的。音乐声从里面传出来,是手风琴的声音,欢快,跳跃。
“她跳独舞,压轴呢。”赵嫂子说,“听说为了这个舞,练了三个月,脚都磨破了。”
“那可不,文工团也不容易。”刘婶说,“风吹日晒的,到处演出,比咱们辛苦。”
“辛苦是辛苦,可风光啊。”另一个军属说,“你看苏小婉,多俊,舞跳得多好。要是当初跟了顾团长,现在就是团长夫人了,多般配。”
气氛一下子静了。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言颜。
言颜看着舞台,表情很平静,像没听见。
张大姐瞪了那人一眼:“胡说什么呢!小言才是顾团长明媒正娶的媳妇,什么般配不般配的!”
那人自知失言,讪讪地闭了嘴。
这时,一阵骚动从前面传来。是团领导们来了。政委,团长,副团长,参谋长……一个个穿着军装,戴着军帽,表情严肃,在警卫员的陪同下,走到第一排坐下。
顾屿深也在其中。
他走在团长旁边,身姿笔挺,步伐稳健。军装穿得一丝不苟,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半张脸。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硬朗,下颌线清晰,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在第一排中间位置坐下,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像一尊雕塑。
言颜看着他,心里忽然很静。
他就在那里,离她不到十米。但中间隔着人,隔着光,隔着喧嚣,像隔着一条河。
她在这头,他在那头。
“顾团长今天真精神。”王秀兰小声说。
“那可不,团长嘛。”张大姐说。
音乐声停了,一个穿着军装、扎着武装带的女兵走上舞台,手里拿着铁皮喇叭:“同志们,安静一下!演出马上开始!”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
女兵清了清嗓子,开始报幕:“尊敬的各位首长,亲爱的战友们,家属同志们,大家晚上好!在这阳光明媚、春风送暖的美好夜晚,我们迎来了军区文工团的慰问演出。首先,请欣赏歌舞——《战士歌唱东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