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沛遇到了困境。
经过与白衣青年三年的闭关探讨,融汇两人毕生所学与功力,双方的武艺皆有长足进益。尤其在武学理论与招式上,更是互相借鉴、取长补短,成就了新的成果。
对这凝聚了心血的结晶——改进后的师门武学,赵沛怀有十足信心与偏爱。这毕竟融入了他的毕生所学,耗费了无数心血。
然而当他满怀自信,欲将这门精进后的武学倾囊授予独生爱女时,却受到了阻碍。
小姑娘对武学提不起半点兴趣,唯独钟情于音律舞艺。
若是练习后者,她能不舍昼夜,勤学苦练。可一旦提起前者,她便哭闹不止,无论如何也不愿学,哪怕是最简单粗浅的一套入门功法。
赵沛也曾想过将教导音律舞蹈的教师送走,以此迫使女儿转向武学。可小姑娘一见此情,便不吃不喝,不睬任何人。时日一长,赵沛便慌了手脚。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任由女儿继续学舞。
白衣青年曾觉此举有些不妥,却说不清具体缘由,更不知该如何介入。见事涉友人家事,他只零星提过几句,终究没有深入。
赵沛虽也隐隐觉得长此以往并非良策,可面对日渐长得神似亡妻的独生爱女,一切管教的决心到了她面前,都不由自主地消融退却。小姑娘在无限宠爱中长大,性情难免任性娇蛮,行事亦是惊人的大胆。
十六岁时,她已出落成与亡母一般美丽动人的亭亭少女。加之历年苦学苦练的音律舞艺,她几乎琴瑟弦乐无一不通。舞技更是轻灵翩翩,可为掌上舞。一朝于邯郸城内亮相,骤然轰动全城。
旬日之间,举国皆知有一位姓赵的芳龄女郎极善音律舞蹈,歌若天籁、舞若惊鸿。一时之间,各路名流贵胄、风雅名士争相拥入那家坊间酒楼,只为一睹这位艳压邯郸、善于歌舞的赵女风采。
而这轰动邯郸的“红裙舞女”,正是那位与父亲争吵后,一气之下跑出家门,托身于邯郸城内酒楼的赵沛之女。
她所以与父亲争吵,皆因少年心性,耐不住深山孤庄的寂寞,总想着要出去看看外面的广阔世界。但父亲全然不放心,不愿让她涉足纷繁复杂的人世,只愿她能长久地在山中,平安地待在自己身边。
几番协商,女儿都说不通父亲。一气之下,她趁夜离庄出走了。
在邯郸城中,少女见到未曾设想的繁华景象。
人山人海、声如鼎沸的盛景,她只从旁人口中听过,何曾亲眼见过?面对扑面而来的新奇景象,她兴奋极了,只觉目不暇接。
被人流裹挟,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前。少女好奇地往里走去,只见楼内四处是华丽奢靡的陈设,脚下踩着厚软得几乎陷足的地毯。一个个容貌端丽的侍女,轻盈地在整齐摆放的主案间飘过。案上尽是名贵菜肴佳酿,案后坐着的客人无不衣锦华贵。
少女恍然猜到自己多半是进了一家极豪华的酒楼,便继续好奇地向内打量。
忽闻缥缈的丝竹乐声传来,她顿感亲切,犹如他乡遇故知。
快步朝乐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来到一间宽敞的厅堂。大厅中央,一名舞女正翩翩起舞,案旁坐着品评观舞的客人,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少女驻足观望片刻,却皱起了修长的双眉,只觉这些啧啧赞叹的客人们,实在是有些肤浅。
片刻后,一曲终了,厅中舞女轻盈一礼,缓缓步出厅堂。紧跟着另一名舞女便要步入。
忽然,一个红裙人影如风般飘至厅中,占据了位置,对着四周盈盈一礼,回头对乐师低语了几句。见乐师面露怔忡犹豫之色,红裙少女从袖中摸出一只发出清脆金属碰撞声的布袋,丢到乐师手中。乐师一愣,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布袋,心下顿时安定。
他回头与另外几位乐师沟通一番,厅中乐声骤起,节奏明快,与先前迥异。
红裙人一扯腰间衣带,随手解下抛落,浑不顾周围人群惊异的目光。一拂衣裙,将其退下,随手搭在一旁的空案上,露出了红裙下精致轻盈的舞衣。
随着乐声,身传轻纱舞衣的少女翩然起舞。
这支舞曲比方才的舞曲节奏快了许多,流露出与中原乐舞的庄重肃穆截然不同的热情与野性。通晓音律的客人已听出这是带有浓烈胡风的舞曲。
场中的少女伴随急促的音律节奏,舞动得仿佛要脱离地面飞起一般。纤细的身影飞速旋转,舞衣下摆翻飞,如层层花瓣绽放,令人目眩神迷。
赵国胡风极盛,胡人风物习俗流布国内,乐舞也不似同属三晋的韩魏那般拘于古礼。见场中少女所跳胡舞,比方才舞女所跳之舞更为奔放热烈,客人们纷纷大声喝彩。
场中一名草原胡商喝得酒意朦胧,乍见舞得如此热辣动人的舞姬,兴奋得吼了一嗓子,竟摇摇晃晃奔进场中,欲伸手去捉那美丽的少女。
这名胡商忘乎所以,竟忘了自己并非身处草原,而是赵国都城。
周围的客人们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惊呼,喝令胡商住手;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欢叫着期待一场精彩的追逐戏码。
客人中有一位穿着淡雅衣衫的年轻人,惊得不自觉起身,正思忖如何阻止胡商唐突佳人,却见少女毫不惊慌。她只淡淡一笑,脚下轻轻一点,身形便飘然滑开,恰到好处地避过了那只向她伸来的粗黑大手。
胡商一抓落空,愣怔回头,又不甘心地再次扑去。
少女依旧轻盈如蝶,几个回合下来,胡商隐隐摸到了她的闪避路数,吼叫一声,双臂大开大合地包抄过来,意图封锁她的退路。
少女一惊,心下微慌。眼见那高大粗壮的身影已扑到面前,嘿嘿痴笑的大嘴伴着浓重酒气袭来,不及细想,便脚下用劲一踏地面,身子凌空飞起,纤足轻轻点下,竟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胡商的宽肩之上。
右足轻点胡商肩头,为保平衡,双臂不由向两旁舒展,左足向后微微翘起。一双皓臂,一只玉足,在辉煌灯火下染上暖意,更增丽色。最粗犷壮硕的黑汉与最美丽纤细的舞女,以此种奇妙巧合的方式叠在一起,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爆发出声震屋宇的喝彩与大笑。
少女一怔,随即面有得色。她轻轻一跃,翩然落地,对着尚在懵懂之中的胡商,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随即身形一晃,捞起放在空案上的红裙,闪入人群之中,没了踪影。
一片混乱中,那喝醉的胡商轰然倒地,呼呼大睡过去。训练有素的侍女们立刻上前,轻柔地将其扶起架走。原本应当献舞的舞女走到厅中,开始了她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