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没有……我不记得!我不认识林鹤!”
“你的‘不记得’,”林岳打断我,语气近乎残酷的平静,“恰恰是最大的问题,不是吗?一个专门修复记忆的人,自己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或者说,是一片被精心‘修整’过的、看似平滑的空白?”
他再次指向那张学生证:“刚才你碰到它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告诉我。”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我嘴唇哆嗦着,那些混乱的、令人作呕的片段在脑中冲撞:黑暗的巷子,粗喘,闷响,冰冷的倒地,还有那张……脸。可我怎么能说?说我看到了可能是自己行凶的视角?还是说我看到了受害者眼中……酷似我的凶手?
“我……看到巷子……很黑……有人在跑,在打……然后倒下……”我语无伦次,避开了最关键的部分。
“谁倒下?谁在打?”林岳紧追不舍,身体前倾,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
“……看不清……”我下意识地撒谎,手指深深抠进柜台木板的边缘。
“是吗?”林岳直起身,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讥诮。“那真可惜。”他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话题,一个更让我毛骨悚然的话题:
“这些年,你‘修复’过的记忆里,有没有特别关注过……关于那片街区?关于失踪?关于……‘清理’掉某些不想要的记忆的请求?”
他是在暗示,我利用这种能力,不仅掩盖自己的罪行,还可能替别人做类似的事情?或者,在无数次接触他人记忆碎片的过程中,无意间“处理”掉了与自己过去相关的线索?
这个指控太恶毒,也太……合理。合理得让我浑身冰冷。我自己都无法确定,在那些纷至沓来的记忆碎片里,在我不设防地沉浸其中时,有没有可能,有些属于“我”的、危险的碎片,被我本能地排斥、压抑,甚至……在“修复”他人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梳理”掉了?
“没有!”我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却虚得发飘,“我只是帮忙!我从不……那不可能!”
“不可能?”林岳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他从口袋里,又慢慢掏出一件东西,放在学生证旁边。
那是一张照片。很旧的照片,边缘泛黄。上面是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少年,勾肩搭背,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背景似乎是某个操场。
我的目光猛地被照片中间一个人吸引过去。
尽管像素不高,尽管时光模糊了细节,但那眉眼,那笑起来微微歪嘴的神态……
是我。十五年前的我。
而站在“我”旁边,手臂搭在“我”肩膀上的另一个少年,有着清秀的眉眼,温和的笑容。照片下面,有一行淡淡的钢笔字,写着拍摄日期和几个名字。
其中一个名字,是“林鹤”。
林鹤……和“我”,勾肩搭背,笑得灿烂。
“现在,”林岳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地狱般的寒气,“记起来了吗,老同学?”
铺子里的滴答声,彻底死了。
那张旧照片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我的视网膜上。林鹤,那个名字不再只是一个符号,一张染血学生证背后抽象的主人。他有了一张脸,一张清晰的、带着少年特有朝气的脸。而他旁边,是我。两个身影紧密地挨着,笑容穿透十五年泛黄的时光,此刻却只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和荒谬。
老同学?
我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自己”,试图从那张年轻的、无忧无虑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与黑暗巷道、暴力、血迹相关的痕迹。没有。只有阳光、友谊,和早已被我遗忘的青春。
可遗忘本身,此刻成了最深的罪证。
“我……”声音彻底哑了,破碎得不成样子,“我不……这照片……我好像……有点印象……”不是撒谎,那笑容,那背景,确实勾起了某种极其模糊、极其遥远的熟悉感,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看到的人影,但关于林鹤这个人,关于我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脑子里依旧是一片冰冷的空白,比之前更加令人恐慌的空白。
“有点印象?”林岳咀嚼着这四个字,语气里的讥诮更浓了,浓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毒液。“同班三年,前后座坐了大半年,一起打过球,抄过作业,甚至……据说有一阵子走得挺近。这些,就只是‘有点印象’?”
他往前又逼近一步,我甚至能看清他眼角细微的纹路,那里面嵌着的不是沧桑,而是被漫长时光熬煮过的痛苦与恨意。“那我弟弟失踪前一个星期,有人看到你们在学校后门发生过激烈争吵,差点动起手来,这也是‘有点印象’吗?”
争吵?动手?
模糊的碎片!不是画面,是情绪。激烈的愤怒,像野火一样烧灼胸腔,口不择言的辱骂,还有……还有某种被背叛的、尖锐的刺痛感。对象是谁?为了什么?依旧混沌不清,但那感觉如此真实,瞬间让我额头冒汗。
“看来不是完全没印象。”林岳捕捉到了我的动摇,眼神锐利如鹰隼。“为什么吵?”
我摇头,拼命地摇头,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我不知道……我真的……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他点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没关系。记忆会骗人,但东西不会。”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染血的学生证,然后缓缓上移,落到我脸上,那目光里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决断。“这张证,还有它上面的血,是在我弟弟遗骸附近找到的。是最关键的物证。它上面的‘记忆’,或许不够清晰到指认每一个细节,但足以指向某个方向。”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警方已经重新立案。技术也在进步,有些当年验不出的痕迹,现在未必。比如,除了我弟弟的血,还有没有别人的?比如,某些指纹,虽然模糊了,但在特定环境下,或许还能提取到残留的信息?”
我的呼吸彻底乱了。他是在暗示,那学生证上,可能有我的指纹?或者,血迹里混有我的血?不,不可能,如果当年有我留下的生物痕迹,案子怎么会拖到现在?但……万一呢?万一当时留下了什么,只是当年技术所限?万一这张证被我碰过,在我“不记得”的某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