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警官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些在平板电脑屏幕上无声排列的诡异符号、冰冷记录。金属碰撞的轻响还在脑海里回荡,与手腕上那转瞬即逝的、仿佛戴着什么的错觉纠缠在一起。
那是什么?护身符?饰品?还是……某种标记?
我放下平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不再试图在外部资料中寻找答案,而是向内,向那片被层层迷雾封锁的、更早的记忆区域探索。我不再仅仅回想那个血腥的夜晚,我开始回想……那个夜晚之前,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人?除了模糊的学业和家庭背景,我少年时代更具体的、鲜活的记忆在哪里?为什么除了那张合影带来的微弱熟悉感,其他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我试着回想初中,甚至小学。一些片段浮现:操场上的奔跑,教室里的喧哗,父母模糊的叮嘱……都很普通,但连贯性很差,像是从别人的人生录像带里剪辑出来的标准片段,缺乏真正属于“李维”的、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细节和情感温度。
我的“记忆修复”能力,究竟从何时开始显现的?最早的、明确的记忆,是高中一次偶然碰到祖父的遗物——一只停摆的怀表,当时强烈的画面和情感冲击让我差点晕倒。但在此之前呢?有没有过类似的、模糊的预感或不适?
我努力搜寻。头痛隐隐发作。
一些极其零碎、几乎无法捕捉的画面掠过:更年幼时,似乎对某些旧玩具特别敏感,碰了会做奇怪的梦;有一次在旧书店,手指拂过一本霉味很重的旧书封面,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和眩晕……但这些都太模糊了,像褪色的水渍。
我的能力,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来“被激发”甚至“被植入”的?
那个冰冷的男人说“我会帮你。用更彻底的方式。”他指的“更彻底的方式”,是不是就是对我记忆的大规模干预,甚至可能包括“设定”或“强化”我的这种能力倾向,以确保我未来能被他们所用?一个拥有记忆修复能力、同时又被清除了关键过去、易于控制的人,对他们来说,是不是一件非常“好用”的工具?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如果连我的“天赋”都可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那我究竟还剩多少是真实的?
“砰、砰。”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门上的观察窗打开,外面是王博士的脸,带着惯有的温和,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严肃。
“李维,方便吗?有点新情况,需要和你沟通一下。”他的声音透过门上的传声器传来。
我点点头。门被打开,王博士和沈教授一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守卫在外面重新关好门。
“坐。”王博士示意我坐到桌边,他和沈教授坐在对面。沈教授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放大的照片和一份报告。
“首先,绿色塑料盒的初步物质分析结果出来了。”沈教授将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是盒子内部角落的高清显微照片,可以看到一些极细微的、结晶状的深色残留物。“检测到非常规的有机化合物残留,以及微量的、某种未知的放射性同位素痕迹,活性极低,但结构独特。法医和物证专家表示,从未在常规案件或已知的工业、医疗样本中见过类似的组合。”
未知放射性同位素?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这盒子装过的“样本”,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其次,”沈教授又推过另一张照片,是盒子表面图案经过计算机增强处理后的图像,扭曲的触须状线条和那两个类似眼睛的凹陷更加清晰,“图案的比对有了进展。虽然没有完全一致的记录,但它的风格元素,与七十年代某个昙花一现的、专注于‘边缘生物学’和‘非物质能量研究’的欧洲秘密结社所使用的符号体系,有高度相似性。那个结社在当时就被各国当局怀疑进行非法人体实验和危险品研究,后来其主要成员失踪,档案大多被销毁或列为绝密。”
边缘生物学?非物质能量?非法人体实验?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散发出更加浓烈的邪恶气息。林鹤看到的,难道是那个结社遗留的“样本”?
“第三,”王博士接过了话头,语气更加沉重,“关于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冰冷男人口袋里可能发出的‘金属碰撞声’,结合我们对你早期生活背景的补充调查,以及沈教授对你心理画像的分析,我们有一个……推测。”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在你初中时期的体检记录里,有一段很简短的、近乎被忽略的备注,提到你有‘轻微的神经性手抖’,建议观察,但后续记录显示该症状自行消失。而在你高中毕业前后的一段时间,你的家人曾向熟人提及,你似乎‘性格变得沉稳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么毛躁’。”
我听得心慢慢沉下去。这些细节,我自己毫无印象。
“沈教授怀疑,”王博士继续说道,“那个男人用来威胁你、并可能实际使用了的手段,不仅仅是心理暗示或药物,可能涉及某种……更加直接的神经干预或条件反射建立。而那种‘金属碰撞声’,有可能是某种特定的‘触发器’或‘指令信号’。”
触发器?指令信号?
我猛地想起回溯记忆中,那个男人最后拍我脸的动作,还有那句“记住,沉默,才能活得久一点”。当时,有没有伴随什么声音?记忆很模糊,但似乎……在他说完那句话,手掌离开我脸颊的瞬间,极近的距离,是不是有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带动了什么小东西的响动?
还有,那个手腕戴过什么东西的错觉……
“你们是说……他可能在我身上,或者通过某种方式,给我‘安装’了东西?用来控制我?”我的声音干涩。
“不一定是有形的‘安装’。”沈教授纠正道,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可能是通过强烈的创伤体验、结合特定的感官刺激(比如那种特定的金属声),在你潜意识深处埋下了一个‘开关’。当类似的刺激再次出现,或者当你试图回忆、泄露关键信息时,可能会触发强烈的生理不适、恐惧、甚至……更极端的防御机制,比如加强的‘遗忘’倾向,或者误导性的记忆混淆。”
所以,我这些年的“遗忘”,不仅仅是事件后的自然压抑或他们的后续处理,可能本身就是一个被刻意设置的、持续生效的“保险丝”?一旦我接近真相,“保险丝”就会烧断,让我陷入混乱或闭嘴?
那个金属碰撞声,就是烧断保险丝的火花?
“如果真是这样,”我感到一阵虚脱,“那我现在的回忆,会不会已经触发了什么?那个男人,或者他背后的组织,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王博士坦诚道,“所以陈警官加强了这里的安保,并且调整了调查策略。‘老童’的抓捕行动暂时推迟,改为更隐蔽的监控。我们需要在你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尝试进行一项非常谨慎的‘脱敏’或‘触发器识别’实验。”
“实验?”我警惕地看着他们。
“不是拿你做危险实验。”沈教授解释道,“而是在我和王博士的全程监控和引导下,尝试安全地模拟或回忆那种特定的‘金属碰撞声’的细节,观察你的身心反应。同时,我们会引导你,尝试回忆在遭遇那个男人之前,你是否接触过类似的声音,或者,有没有什么与之相关的、被你遗忘的物品或经历。这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个‘开关’的机制,甚至可能找到削弱或绕过它的方法。”
我明白了。他们是要我主动去触碰那个可能埋在我意识里的炸弹引信,但希望能用专业手段控制爆炸当量,并趁机看清炸弹的结构。
这无比危险。但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不弄清楚这个“开关”,我永远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记忆,永远是他们潜在的提线木偶。而且,警方也需要知道这个“开关”的存在和可能的影响,以免在关键时刻,我突然“失效”或“反水”。
“我同意。”我深吸一口气,“需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