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近门缝。
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挑高很高。光线来自四周墙壁上插着的火炬(或者是特制的灯?),以及大厅中央一个低矮石台上摆放的几根粗大蜡烛。石台周围,站着七八个人影,都穿着深色的、式样简单的长袍,背对着门,面朝石台。石台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被一块深色的布盖着,布的四角绣着金色的、扭曲的纹路——与绿色塑料盒上的图案风格极为相似!
那些穿着长袍的人,正随着一个站在石台前、同样穿着长袍但似乎身份更高的人的引领,用那种古怪的音调低声吟诵着。他们的声音汇聚成那种嗡嗡的低鸣。
然后,那个引领者做了一个手势。吟诵停止。他掀开了石台上深色布的一角。
布下面露出的,是一排大小不一的、深色的玻璃瓶或金属罐,在烛火下反射着幽暗的光。其中一个罐子的盖子打开着,里面似乎盛着某种暗绿色的、粘稠的液体,液体表面……仿佛有极其微弱的、自主的蠕动感?
我的呼吸一滞,强烈的恶心感和恐惧感涌上心头。监测仪器发出轻微的提示音。
“冷静,李维,你是观察者,保持距离……”沈教授的声音及时介入。
就在这时,大厅侧面的一扇小门打开了,一个身影匆匆走进来,附在引领者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引领者抬起头,他的脸在晃动的光影中半明半暗,但大致能看出是一个中年男人,面容瘦削,眼神……锐利而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穿着长袍的人走向大厅一侧的阴影里,拖出了一个沉重的、似乎是金属制成的箱子。他们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几件东西——其中一件,在烛光下反射出黄铜的光泽,形状……像是一个铃铛,但比普通的铃铛结构更复杂,表面似乎也刻着纹路。
引领者接过那个铃铛,轻轻一晃。
“叮……泠……”
清脆中带着闷响的金属碰撞声!和我记忆中那个冰冷男人口袋里发出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听到的,更加清晰,更加……具有一种穿透力,仿佛直接敲在颅骨内侧。
“啊!”我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右手手腕内侧再次传来那熟悉的、尖锐的刺痛!这一次,伴随着刺痛,还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蜷缩起来、捂住耳朵的冲动!
生理监测数据剧烈波动!
“李维!稳住!离开门缝!退后!”沈教授的声音急促起来,同时耳机里传来一阵舒缓但有力的白噪音,试图覆盖那铃声的余韵。
我依言在想象中猛地后退,远离那扇门,心脏狂跳,浑身冷汗。那铃声,那刺痛,还有那石台上诡异的液体和扭曲的图案……这一切交织成的画面,比林鹤死亡的场景更加古老,更加邪恶,也更加……根深蒂固地连接着我的恐惧源头。
“深呼吸……慢慢离开那栋楼……回到外面的广场……”王博士的声音也加入了引导。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在引导下逐渐平复下来,脱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回溯场景。当我再次睁开眼时,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浑身虚脱,脸色煞白。
沈教授和王博士的表情都异常严肃。陈警官也从观察室走了进来,眉头紧锁。
“那个引领者……看清长相了吗?有没有印象?”陈警官立刻问。
我摇头,喘着气:“看不清……光线暗……但感觉……很威严,很冷……那个铃声,就是他摇的……和我记忆里的声音……一样。”
“那些罐子里的液体,‘样本’?”陈警官追问。
“不知道……但感觉很不好……像活的……”我艰难地描述着,“那个图案……在盖布上……”
沈教授看着监测数据记录,沉声道:“生理反应非常强烈,尤其是对铃声的反应,几乎形成了即时的创伤性条件反射。这强烈暗示,你不仅在十五年前被那个铃声‘标记’过,很可能在更早的时期,甚至可能是在某种……类似仪式的场景中,反复经历过铃声与强烈负面刺激(可能是疼痛、恐惧、或强迫性灌输)的配对。你的‘能力’,你对某些记忆的‘空白’,甚至你对特定气味(甜腻化学品)和图案的敏感,都可能源于那个更早期的、系统性的‘接触’或‘处理’过程。”
她看向陈警官:“那个‘共生学会’,或者它的后继组织,可能不仅仅是一个研究危险知识的团体。他们可能一直在进行着包括人体实验、意识干预在内的非法活动,并且有自己一套完整的‘培养’、‘控制’和‘使用’特定人员的体系。李维,很可能是他们早年‘培养’或‘筛选’出的一个……‘胚芽’,在十五年前林鹤的事件中,被‘激活’或‘测试’了控制效果,之后又被有意引导向‘记忆修复师’这个便于他们利用的方向。”
这个结论让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不是偶然被卷入的帮凶,也不是半路被胁迫的工具。我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被那个黑暗组织在多年以前,就播下的一颗种子,被灌溉、修剪、乃至嫁接到他们需要的“砧木”上。我的整个人生轨迹,我的“天赋”,我的“遗忘”,甚至我此刻的恐惧和挣扎,都可能是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冰冷实验的一部分。
那么,林鹤呢?他是无意中闯入了这场实验,看到了不该看的“样本”,才被灭口?还是说,他的调查,本身也触及了这个组织的核心?
那个冰冷的男人,是组织的执行者。那个摇铃的引领者,会不会是更核心的人物?甚至……是始作俑者之一?
而我手腕上那看不见的“印记”,那对铃声的剧烈反应,就是我身为“实验体”或“被改造者”的铁证。
陈警官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这条线索必须追查到底。‘共生学会’的历史,市三中老楼的详细使用记录,那个时期的本地失踪人口或异常事件,尤其是与青少年相关的……所有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同时,李维的安全级别提到最高。如果我们的推测接近真相,那么那个组织一旦发现我们在反向追溯源头,很可能会采取极端措施。”
他看向我,目光复杂,里面有审视,有凝重,但也有一丝罕见的、近乎同情的了然:“李维,接下来的日子,你会更难受。我们要挖掘的,可能是你人生最底层的伤疤。但这也是你摆脱控制、找回自我的唯一机会。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感淹没了我。我前半生所有的迷茫、孤独、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此刻仿佛都有了答案——一个冰冷、残酷、非人的答案。
我不仅仅是在协助警方破案。我是在解剖我自己,一具被安装了未知部件、编写了陌生代码的活体标本。
窗外,夜色如墨。这一次,我知道,我要潜入的,不再是某个夜晚的犯罪现场,而是我自己这片被精心篡改和污染过的、记忆与人格的废墟。那里埋葬着的,可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被命名为“李维”的怪物雏形。
而那清脆又闷响的铃声,就像打开这废墟之门的,唯一一把生锈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