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哪种,都指向一个更加专业、更加冷酷的幕后黑手。一个拥有医学或生物学背景,能够进行精密神经干预,并且对此毫无道德负担的团体。
“那个实验室的场景,还有别的细节吗?比如房间的布局、设备的形状、那些人的只言片语?”陈警官追问。
我努力回忆,但除了白光、消毒水味、机器嗡鸣、白大褂人影和那些冰冷的术语,其他一片模糊。记忆被干扰得太严重了,或者说,当时的“我”可能就处于被药物或手段控制、意识不清的状态。
“没有……记不清了。”我疲惫地摇头。
调查似乎进入了瓶颈。更早期的记忆如同被浓硫酸泼过的胶片,难以辨认。而“共生学会”的历史线索挖掘也进展缓慢,那个年代遗留的信息太少,且真假难辨。
就在我以为要陷入僵局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陈警官带着一份刚刚解密传送过来的加密文件,脚步匆匆地走进我的房间,脸上带着混合着震惊和亢奋的神色。
“李维,你看这个。”他将平板电脑递给我,上面是一份扫描件,纸张泛黄,是繁体字竖排,边缘有火烧和虫蛀的痕迹。看起来像是一份残破的私人日记或工作笔记的某一页。
日期模糊,但能辨认出是“民国三十七年春”(1948年)。内容断断续续:
“……‘学会’第三次搬迁,选址颇费周折,终定于城西旧厂库房,虽简陋,但隐蔽,且地下空间堪用。‘尊者’自南洋携回‘源种’三份,状态不稳,需恒温恒湿及特定频率音波安抚……实验体招募困难,本地居民多愚钝,不适配。唯引入之‘遗孤’数名,神经可塑性尚可,然伦理争议甚大……‘铃音’调试已有进展,七号频率结合电刺激,可于实验体潜意识植入初级指令,成功率约三成,副作用剧烈……”
下面还有几行更模糊的字迹,似乎提到了“样本观察”、“周期性活性波动”、“危险隔离”等词。
我的目光死死盯在“遗孤”、“神经可塑性”、“铃音”、“潜意识植入初级指令”这些字眼上,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城西旧厂库房?会不会就是后来老轴承厂的前身?“尊者”?“源种”?“实验体”?“遗孤”?
“这份资料,是我们的人费了很大力气,从一位如今已九十高龄、当年曾是本地教会学校教师的海外华人捐赠的故纸堆里找到的。捐赠者已神志不清,不记得来源。但经过笔迹和纸张的初步鉴定,很可能是真实的。”陈警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如果这上面记载的‘学会’就是‘共生学会’,那么他们在四十年代末就已经在进行极其危险的生物实验和人体意识干预实验!‘遗孤’……很可能就是战争孤儿或贫困家庭中被诱拐、贩卖的孩子!”
他指向“铃音”和“潜意识植入指令”:“这和你身上的‘铃声触发器’完全吻合!他们早在那个时候,就在研发和使用这种技术!而你……”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你的出生年份,和你父母当年工作调动、带你来到这座城市的时间,与这份资料提到的实验阶段后期,以及‘遗孤’可能被‘吸收’或‘安置’的时期,存在时间上的重叠。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李维,你很可能……就是那些‘遗孤’实验体的后代,或者,就是当年某个‘适配’的‘遗孤’本人,在实验后被抹去记忆,伪装身份,融入了普通社会!”
我是……“遗孤”实验体?或者其后代?
这个推测比之前任何猜测都更加震撼,也更加合理地解释了一切:我异常的“能力”,我被篡改的记忆,我对特定铃声和符号的条件反射,我对那甜腻化学品气味的熟悉与厌恶……这一切,都可能源于我童年时期(甚至婴儿时期)就被迫接受的、非人的实验和改造。
我不是被半路选中的棋子。我根本就是从那个黑暗实验室的培养皿里,诞生的产物。
那么,林鹤呢?他查到的“资料”,是不是就是关于这些早期实验的记录?他认出的图案,是不是“学会”或“源种”的标识?他看到的绿色盒子里的“样本”,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源种”或其衍生物?
他的死,不仅仅是因为撞破了某个交易或秘密,更是因为他触及了这个组织最核心、最古老的罪恶源头。
而那个冰冷的男人,那个在市三中老楼里摇铃的引领者……会不会就是当年实验的参与者、继承者?甚至是……“尊者”的后人?
“我们必须立刻核对本市及周边地区,1945年至1955年间的孤儿院记录、儿童失踪报案、以及任何异常的儿童疾病或死亡报告。”陈警官快速说道,“同时,针对你父母的背景调查要更加深入,尤其是他们收养你(如果你是被收养的)或者你出生前后那段时间的具体情况。”
他收起平板,语气斩钉截铁:“李维,真相很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加黑暗和久远。但这也意味着,我们终于摸到了这个组织的真正根脉。坚持下去,为了林鹤,也为了……所有可能和你一样,被当作‘实验体’而无辜卷入的受害者。”
我坐在那里,浑身冰冷,却又仿佛有火焰在血管里燃烧。
我不再只是一个寻求解脱的嫌疑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
我成了一个活的证据,一个从历史淤泥深处浮上来的、控诉着跨越数十年非人罪行的铭文。
我的记忆,我的身体,我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场罪案。
而现在,我要用它,来掘开那座埋葬了无数秘密和亡魂的坟墓。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但我知道,真正的黎明前的黑暗,或许才刚刚开始。那清脆而闷响的铃声,仿佛从四十年代的旧实验室里传来,穿过时光的走廊,在我耳边再次幽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