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紧张,这次带你过来,不是要销毁你。恰恰相反。”他看向我,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兴趣的光芒,“你最近的表现,尤其是你记忆的复苏程度和对抗‘指令’的潜力,超出了我们最初的设定。这很有趣。说明初代的‘源种’催化,结合后期‘铃音ditionin□□生的‘产物’具备某种……不可预测的进化性。这对我们的‘升华’研究,或许有新的参考价值。”
“升华”研究?初代“源种”?产物?
他话里的信息量让我大脑几乎宕机。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男人自顾自地说下去,仿佛在做一个学术报告,“关于你的来历,你的‘能力’,林鹤那个意外,还有我们……‘学会’。”
他用了“学会”这个词,平淡无奇,却坐实了一切。
“你是‘遗孤计划’第三批,也是最后一批成功存活的‘胚体’之一。”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生命无关的事情,“你的亲生父母?不重要。也许是战乱流民,也许是贫困弃婴。重要的是,你的神经结构对‘源种’的衍生物‘催化剂-7号’表现出了罕见的耐受性和正向突变。所以我们保留了你的生命,清除了你之前的记忆,为你植入了新的身份和家庭,并将你置于观察和引导之下。”
“你的‘记忆感知与修复倾向’,是‘催化剂-7号’刺激下,大脑海马区与边缘系统异常耦合的副产品,并非我们最初的设计目标,但后来发现其有独特的应用价值。林鹤的事件,是一次计划外的‘压力测试’,你处理现场记忆时的剧烈冲突和后续的‘自我封存’反应,让我们意识到需要更精细的‘指令维护’。”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平视着我。煤油灯的光在他眼中跳跃,却照不进丝毫温度。“那个警察,陈国华,很能干。他几乎要摸到‘学会’的外围了。还有那个心理专家,沈月,她对意识结构的理解很敏锐。可惜,他们不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我的额头,但在看到我眼中的抗拒和恐惧后,又收了回去。“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至少现在不会。你对我们还有用。我们需要观察你,在记忆全面复苏、并且知晓真相后,你的‘能力’会如何演变,你的意识会走向崩溃,还是……某种新的‘稳定态’。这关系到‘学会’下一步的‘升华’路径选择。”
他站起身,走回桌边。“至于林鹤,他是个不幸的意外。他父亲当年参与过‘学会’早期的基建项目,留下了一些不该留的草图笔记。林鹤不知怎么发现了,产生了愚蠢的好奇心,甚至试图私下调查。他认出了‘标识’,还偶然拍到了‘样本’转移的过程。我们不得不处理他。而你,当时的反应虽然青涩,但基本完成了‘清理’指令,证明了你的‘可用性’。”
原来如此。林鹤不是无缘无故撞破秘密,他是自己踏入了父辈无意中留下的雷区。
“那个绿色的盒子,里面装的,就是‘源种’的活性衰减样本,用于某些基础实验。上面的图案,是‘源种’能量场的抽象表征,也是‘学会’的标识。”他拿起桌上的铃铛,“而这个,‘共鸣铃’,是调节‘指令’强度、维持‘产物’稳定,以及……在某些仪式中,与‘源种’进行低层次沟通的工具。你身上的‘节点’,就是对特定频率‘铃音’产生共振的接收器。”
他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眼中看到崩溃或屈服。但我除了冰冷的绝望和越来越清晰的仇恨,什么也没有。
他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了然。“看来‘社会化’确实带来了不必要的情绪冗余。不过没关系,在这里,时间很多。我们可以慢慢来。‘老童’已经处理了,警方那条线暂时断了。这里很安全,是‘学会’最早的一处‘苗圃’,也是我的私人观察站。你会习惯的。”
他转身,准备离开,但又停住,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即将开始有趣实验的器皿。
“对了,你可以叫我‘秦先生’。或者,如果你记起了更多……也可以叫我‘老师’。”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我‘塑造’了你。”
他拎着煤油灯,身影缓缓没入黑暗的杂物堆后方,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只剩下发电机的嗡鸣,和这弥漫着陈腐甜腻气味的、令人窒息的地下空间。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绑缚的绳索勒进皮肉,胶带封住了呼喊。但比□□束缚更可怕的,是那刚刚听到的、关于我身世和存在的、冰冷彻骨的“真相”。
我是“产物”。是“胚体”。是“实验体”。我的人生,我的痛苦,我的能力,甚至我此刻的绝望,都是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非人实验的数据流。
秦先生……“老师”……
这个名字唤起了记忆最深处、最黑暗角落的一些碎片:那双看似慈祥、实则空洞的眼睛,那递来糖果的、戴着白手套的手,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指令声……
原来,恶魔一直有名字,有面孔。他一直都在。
远处,昏黄的灯光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像无数扭曲舞动的触手。甜腻的气味无孔不入。手腕内的“节点”似乎还在微微发热,提醒着我那被植入的、非我的部分。
但与此同时,一股截然不同的、炽热的东西,在我冰冷的胸腔深处,艰难地、却异常顽强地燃烧起来。
那是愤怒。是不甘。是哪怕身为“产物”,也要撕碎这既定命运的、属于“李维”(无论这个名字代表什么)的怒火。
陈警官他们,会找到这里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不能在这里等待被“观察”,被“研究”,或者被“处理”。
秦先生以为,我只是一个出了点故障的“产物”。
但他忘了,或者故意忽略了,即使是“产物”,在知晓了自身被制造的真相后,也可能产生“制造者”无法预测的……“变量”。
我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这个如同巨型墓穴的地下空间,扫过那些印着扭曲图案的箱子,扫过陈列着诡异标本的玻璃柜。
这里,是我的“出生地”,也是“学会”罪恶的源头之一。
那么,或许,也应该成为这一切的……
终结之地。
我深深吸了一口那甜腻刺鼻的、如同毒药般的空气,开始静静等待,积蓄力量,同时,用我所能调动的、全部属于“李维”的意志,去感知,去摸索,去触碰——那枚深埋在我意识与□□之中,既是我枷锁、也可能……成为我唯一武器的——“铃音节点”。
黑暗的地下,时间仿佛凝固。但我知道,风暴,正在无声地积聚。
而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被动接受指令、恐惧逃离的记忆修复师。
我将成为,撕开这记忆迷宫中,最后也是最黑暗那扇门的人。无论门后,是毁灭,还是……同归于尽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