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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与价格（第2页）

“规则保护的是基地大多数人，以及基地的未来。”杨桦的语气也强硬了些，身体前倾，“裁决官，我敬重裁决庭的权威，也理解每位裁决官肩负的重任。但资源保障部有资源保障部的职责和考量。将李庆的奉献点转移给李乐乐，不仅违背资源效率原则，也可能开一个不好的先例——以后是不是所有收养关系、所有无价值亲属都可以来索要奉献点遗产？我们的资源管理系统会承受不必要的压力和混乱。”

两人之间，理念的碰撞无声却激烈。一边是冰冷到极致的资源实用主义，一边是……郁言自己也未必能完全说清的、某种基于最基本道义和承诺的坚持。

郁言沉默了片刻。他知道杨桦的话有其现实根基，在资源永远紧缺的地下城，他的要求确实显得“不理性”。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李乐乐那双渴望“上面”灯光和星星的眼睛，是李庆档案上那“86100”的刺目数字，是苏媛在监狱里破碎的眼泪。

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裁决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确定性：“杨部长，我并非要求资源保障部额外拨款或破坏现有体系。我请求的，是根据既有规则，将本就属于李庆的个人奉献点，转移给他生前指定的关联人李乐乐。这是对逝者意愿的基本尊重，也是对规则本身连续性的维护。至于李乐乐得到点数后如何使用，是她的事。如果她选择用来换取医疗、食物或更好的住所，那是她的权利，也是李庆用命为她换来的权利。”

他顿了一下，黑色的眸子直视杨桦：“如果规则连这一点都无法保障，那么规则所谓的‘公平’与‘激励’，又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当拾荒者、雇佣兵们知道，他们用命换来的点数，死后可能因为各种‘效率考量’而被剥夺，无法惠及他们想保护的人，他们还会那么‘勇敢’，那么‘奉献’吗？”

这番话，隐约触及了基地运转的深层心理契约。杨桦的脸色微微一变，显然被戳中了某个关键点。他确实可以拿“效率”和“价值”说事，但若因此动摇了前线人员对“奉献-回报”体系的基本信任，那后果确实不堪设想。裁决官的身份，让郁言这番话的分量格外沉重。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屏幕上数据流动的细微光晕闪烁。

半晌，杨桦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靠回椅背，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的审视：“裁决官思虑深远。既然如此……希尔薇，按裁决官的意见，计算李庆账户可转移奉献点数额，办理向李乐乐账户的转移手续。但备注清楚，此为例外情况，基于逝者明确关联及裁决庭提请，下不为例。”

“是，部长。”希尔薇迅速记录，冰蓝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郁言微微颔首：“感谢杨部长。”

事情似乎解决了，但气氛并未缓和。

杨桦看着郁言，忽然又开口，语气恢复了那种略带疏离的探究：“裁决官似乎对这个小女孩格外关照。甚至不惜动用自身权威……这让我有些好奇。以您的身份和奉献点积累，在主城区为她安置一个庇护所也并非难事。只是，我依然想问，为何要将宝贵的资源，倾斜给一个……如您所见，并无‘未来’可言的孩子？”他将“未来”和“资源”咬得略重。

这一次，郁言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头，再次望向屏幕上那些冰冷跳动的仓储数据，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副城区污浊的空气、昏暗的灯光，和那个蜷缩在破旧小床上看星星图画书的瘦小身影。

然后，他转回身，目光平静地迎向杨桦探究的视线。

“杨部长，你管理资源，计算价值。我执行裁决，判定威胁。”郁言的声音清晰而冷澈，在安静的休息室里回荡，“我们都见过足够多的死亡和绝望。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有些东西，不能只用‘价值’和‘未来’来计算。”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李庆攒到86点。他相信那套规则，并为之付出生命。李乐乐在等他。这本身，就是一种‘价值’。”

“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郁言最后说道，黑色的审判者制服在室内光线下沉黯如夜，“或许只是因为，我裁决过太多‘无价值’的消亡。这一次，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让其中一个，稍微……有点不一样。”

说完，他不再看杨桦变幻不定的神色，对纪博文示意了一下，转身向门外走去。纪博文紧随其后，在离开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杨桦和希尔薇，带着毫不掩饰的护卫意味。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休息室内，杨桦久久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希尔薇安静地立在旁边，如同没有生命的精致人偶。

“……不一样的消亡？”杨桦终于低声自语，嘴角扯起一个不知是嘲弄还是感慨的弧度，“年轻人。裁决官……呵。”他摇了摇头，对希尔薇吩咐，“照办吧。另外，把今天的情况，做个简要记录……备份。”

“是。”希尔薇应道，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数据流的光影一闪而过。

通道中，郁言和纪博文一前一后走着。黑色制服的身影在资源保障部明亮却充满物质量化气息的环境里，显得愈发格格不入，也愈发沉重。

“长官，”纪博文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您真的要用自己的奉献点，给那女孩在主城区安置地方？”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点数，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非议。

“嗯。”郁言只应了一个字。

纪博文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心中那股混合着敬仰、心疼和某种酸涩的情绪再次翻涌。他想说这太冲动，不符合郁言一贯的冷静权衡；他又想说，无论郁言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最终，他只是握紧了拳，沉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郁言脚步未停，目光直视前方幽深的通道，仿佛能穿透层层岩壁，看到那个等待星星的小女孩。

“去副城区E-7区块，”他说，“接李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