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零和夏燚蔵保持着高度警惕,踏入了大雄宝殿。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高处的窗棂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佛像庄严肃穆,金漆已有剥落,但依旧慈悲地垂眸注视着闯入者。殿内同样整洁,仿佛有人日日打扫。
云瑾瑄就站在佛像下方,背对着他们,仰头望着佛像,身姿挺拔如松。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目光在陈烬零和夏燚蔵手中的步枪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那只是两件无关紧要的物事。
“寺庙清贫,唯有粗茶一碗,聊以解渴。”云瑾瑄走到殿侧一张矮几旁,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炭炉,上面坐着一个陶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旁边是几个洗净的粗陶碗。他动作舒缓地倒了两碗浅褐色的茶水,热气袅袅,带着一股草药般的清香。
陈烬零和夏燚蔵没有动。在末世,接受陌生人的食物和饮水是大忌。
“你不怕我们?”夏燚蔵率先开口,声音冷冽,带着审视。她注意到云瑾瑄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拨动念珠的动作稳定得不像常人,虎口处有极细微的、类似长期持握什么东西留下的薄茧。
云瑾瑄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平静无波:“怕与不怕,于外界尸山血海,于此间青灯古佛,并无分别。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漠,却又不是完全的死寂,更像是一种……看透之后的平静。
“你一个人守在这里?”陈烬零开口,他的目光扫过空旷的大殿,以及殿后似乎还有几进院落的幽深,“怎么活下来的?”
“师父半月前圆寂了。”云瑾瑄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寺里原本还有些存粮,后山有泉眼,偶尔也能采些野菜。至于它们……”他指了指寺外,“许是佛法庇佑,许是此地偏僻,它们很少靠近。即便偶尔有一两只迷途的,贫僧也能勉强应对。”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陈烬零和夏燚蔵都看到了他僧衣袖口处隐约露出的一小截绷带,以及殿角一根倚放着的、顶端被削尖、沾染着些许暗沉污渍的熟铜棍。显然,他的“勉强应对”绝非易事。
陈烬零沉默着。他尝试用自己重生者的经验去判断,用莱桑德博士的理论去分析,甚至用那冥冥中“遁去其一”的感知去触碰,却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的“僧人”。
云瑾瑄身上有一种极其矛盾的气质。他有着僧人的打扮和言语,眼神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藏的锐利;他看似与世无争,却能在这末世孤寺中存活至今,并且身上带着战斗的痕迹;他超然物外,却又在他们刚到时,就精准地发现了他们,并主动开门。
最重要的是,当陈烬零凝视着云瑾瑄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时,他灵魂深处那关于“遁去其一”的明悟,竟然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奇异的共鸣!
仿佛……眼前这个人,也与那“遁去的一”有关?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这种直觉毫无来由,却异常强烈,甚至超过了逻辑分析。就像在无尽的黑暗荒野中,突然感应到了另一簇微弱的、同源的火光。
夏燚蔵显然更加务实,她直接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一直守在这里?食物总会吃完,泉水也可能被污染,丧尸……那些东西,可能会越来越多。”
云瑾瑄拨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终于第一次,他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掠过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迷茫。他望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轻声道:“师父让我……等。”
“等什么?”
“不知道。”云瑾瑄摇了摇头,“只是等。”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在殿外门槛边的“老板”(它跟着白汐那一组,此时是陈烬零的想象或者说一种感应),忽然在陈烬零的意念中(或者说,在他那“变量”的直觉里),对着云瑾瑄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友善地摇了摇尾巴。这是一种本能的、对非威胁者的认可。
这个细微的“信号”,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坚定了陈烬零那个突兀的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夏燚蔵进一步的盘问。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向云瑾瑄,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邀请:
“云瑾瑄,”他叫了他的名字,声音沉稳而有力,“守在这里是等,走出去也是等。但走出去,或许能更快等到你想等的东西,或者……找到等的意义。”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盘旋在心头已久的话:
“跟我们走吧。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而这座寺,或许也已经完成了它暂时庇护你的使命。”
夏燚蔵有些诧异地看向陈烬零。她理解吸纳幸存者增强力量,但这个云瑾瑄来历不明,行为诡异,如此贸然邀请,风险极大。
云瑾瑄也明显愣住了。他看向陈烬零,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清晰的涟漪。他似乎在陈烬零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同样“异常”却又截然不同的特质,一种与这个死寂末世格格不入的、蓬勃的“动向”。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殿内只剩下炭火上茶水沸腾的咕嘟声。
最终,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念珠,目光再次扫过庄严肃穆的佛像,然后看向陈烬零,问出了一个简单却直指核心的问题:
“跟你们走,然后呢?”
陈烬零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劈开这末世的迷雾:
“然后,活下去。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是‘存在’下去。而是弄清楚这场灾难到底是什么,然后……想办法结束它。”
这句话,石破天惊!不仅仅是夏燚蔵,连云瑾瑄那万年不变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动!
结束它?结束这场如同天罚般的末世?
这需要何等的狂妄,或者说……何等的信念?
云瑾瑄深深地看着陈烬零,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灵魂深处那“遁去其一”的火种。许久,他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类似于“兴趣”的神色。
他弯腰,熄灭了炭火,将陶壶放好。然后,他走到佛像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起身后,他看向陈烬零,简单地吐出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