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燃的身体几乎没什么重量,只是一个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的躯壳。当林寂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传来那隔着冲锋衣面料的、坚实而干燥的支撑感时,陆燃的大脑一片空白。
林寂将他安置在岩壁下最背风的角落,然后才转身去取自己的背包。
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沉默的手术,就此开始。
庇护所被迅速搭建起来。林寂用雨披和登山杖,熟练地拉起一道能阻挡风雨的屏障。紧接着,他抽出蛋巢防潮垫铺在地上,隔绝了来自地面的刺骨寒气。“坐上去。”他命令道。
然后,他开始处理最核心的问题——陆燃身上那些湿透的衣物。
他蹲下身,从防水袋里拿出速干毛巾。他看着陆燃那双因寒冷而变得青紫、不听使唤的手,没有再给他下达任何指令。他伸出手,用他那双写代码的、稳定而有力的手,捏住陆燃卫衣冰冷的拉链头,一拉到底。
陆燃的身体猛地一僵。
林寂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低着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仿佛在处理一个精密的仪器。他帮陆燃脱下湿透的衣物,然后将那块吸水性极强的毛巾,盖在了陆燃的背上,开始为他擦拭冰冷的皮肤。
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高效、冷静,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却恰恰是这种极致的“去性别化”的专业态度,让陆燃没有感到被冒犯,只感到一种被拯救的、巨大的无力感。
身体被擦干后,林寂立刻从急救包里拿出那张银色的急救保温毯,“哗啦”一声展开,将陆燃赤裸的身体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做完这一切,他才拿出那件蓬松的羽绒内胆,像给一个毫无自理能力的孩子穿衣服一样,套在了裹着保温毯的陆燃身上。
直到确认陆燃被层层包裹,热量不再流失,林寂才终于拿出了炉头,点燃那簇蓝色的火焰,开始烧水。
做这一切的时候,林寂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动作高效而精准,像一个冰冷的外科医生,却做着最温柔的包扎。
雨还在下。
庇护所外是风雨交加的世界,而在这个不到两平米的空间里,陆燃像一个被包裹在蚕茧里的婴儿,坐在温暖的防潮垫上,身上是救命的羽绒服和保温毯,看着身旁那个男人的侧影。
这一刻,陆燃恢复了一些意识,神情有些恍惚。
他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沉默,却又震耳欲聋。
对方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专业和不容置疑的强势,硬生生将他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而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生存细节,更被这个人以一种近乎本能的严谨,处理得滴水不漏。
林寂没有闲着。他拿出GPS,对照着等高线地图,确认他们的坐标。然后,他又抬头,透过雨幕的间隙,观察着远方云层的流动速度和颜色,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谢了,哥们儿……”陆燃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把脸深深地埋进保温毯那冰冷的褶皱里,不敢让林寂看到自己已经泛红的眼眶。
“我……我太傻逼了。”
“棉制品在山里遇水,体温流失速度是空气中的二十五倍,”林寂一边检查着自己的GPS,确认没有偏离路线,一边说,依旧是那种陈述事实的语气,“你的鞋也不对,喀斯特地貌的青石板路,需要Vibram大底才能保证抓地力。你不是傻,你只是用错了算法来解这道题。”
雨渐渐小了。
陆燃看着身边这个冷静得有些过分的男人,第一次觉得,那种建立在绝对理性和知识上的掌控力,原来也可以带来如此强大的安全感。
而林寂也偶尔会抬起头,看一眼身边这个暂时收起了所有锋芒和热量的“太阳”。他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毫无准备地,就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混乱的、非理性的行为。
就像那场没有任何征兆的分手一样。
两条原本应该越来越远的平行线,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被强行扭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