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盯着平行杠尽头墙上的一块红色标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鬓角滚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这不是站立。
这是酷刑。
是每一秒都在挑战我生理和心理极限的酷刑。
苏雯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节捏得发白。她不敢靠近,怕打扰到我,也不敢出声,只是用那双盛满了紧张、心疼和祈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只过了十几秒,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在平行杠上维持那可怜的“搭靠”。双腿的颤抖愈发失控,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罢工,让我瘫倒在地。
“好!可以了!慢慢放松!”王治疗师的声音如同赦令。
他和护工一起,用力支撑着我几乎虚脱的身体,缓缓地将我重新“放”回轮椅上。
当臀部接触到轮椅坐垫的瞬间,所有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我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头沉重地向后仰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耳欲聋。
极致的疲惫如同海啸,淹没了我。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雯立刻冲了上来,用毛巾不停地擦拭我脸上、脖子上的汗水,她的动作急促而轻柔,声音带着哽咽:“好了,好了,结束了,晓宇,你做到了,你太棒了……”
做到了?
我做了什么?
我仅仅是在别人的全力支撑下,“站”了不到半分钟,像一具提线木偶,除了痛苦和颤抖,什么也没有留下。
王治疗师却显得很满意,他活动了一下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酸的手臂,看着我说:“非常好,林先生!你的腿部肌肉确实被激活了,虽然力量还很弱,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开始!你感受到了吗?你的脚踩在地上的感觉!”
我闭着眼,疲惫如同厚重的淤泥,将我拖向黑暗。感受?我只感受到了无边的痛苦和虚弱。
然而,在意识沉入黑暗之前,那短暂瞬间的触感,却像幽灵一样,悄然浮现。
脚底接触地面时,那坚硬的、实实在在的触感。
身体重量压在双腿上时,那沉重到令人恐惧的负担感。
这些感觉,与我平日里躺在床上的漂浮感,坐在轮椅上的悬空感,截然不同。它们是如此的粗糙,如此的沉重,却又如此的……真实。
这,就是“站立”的感觉吗?
这,就是“行走”的基础吗?
虽然过程如同炼狱,虽然结果看似徒劳,但那一刻双脚接触大地的真实感,却像一颗粗糙的、带着棱角的种子,被强行摁进了我意识深处那片荒芜的土地。
它会不会发芽?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今天,在这副冰冷的平行杠之间,我完成了人生中最短暂、最狼狈、也最艰难的第一次“行走”。这不是胜利,甚至算不上进步。这只是一次试探,一次对自己这具残躯极限的残酷勘探。
囚笼的门,似乎并没有打开。但我好像,用这颤抖的双脚,第一次,真正地、沉重地,触碰到了囚笼冰冷的地面。而这触碰本身,带着钻心的痛苦,却也带来了一丝绝望中产生的、扭曲的慰藉。
至少,我知道这地面是存在的。至少,我尝试过,将自己的重量,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