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寿二年的秋风,已带上了凛冽的肃杀之气,它卷起长安街头堆积的枯黄落叶,打着凄凉的旋儿,也卷动着帝国肌理之下日益高涨的不安与躁动。王莽为筹备其心中蓝图,下令在各地试行「清丈田亩,核查隐匿」,此举如同一块自九天坠落的巨石。。。,狠狠砸入看似平静的天下这片深湖,在各郡县掀起了惊涛骇浪。
虽然朝廷的诏书没有明说要没收全国的土地,但风声早已传开,提到要「恢复古制,平均地权」的理想。地方官员趁机歪曲朝廷的本意,强行没收百姓的田地,对外却说是「为了将来推行王田制做准备」。他们重新划分土地,规定每个成年男子可以分得一百亩田,禁止私下买卖,目的是为了控制越来越严重的土地兼并,解决贫富差距巨大的问题,表面上描绘出一幅「人人有田可耕」的美好蓝图。
然而,这看似泽被苍生的仁政,一旦落入盘根错节的现实泥沼,在执行中便迅速扭曲变形,成了地方官吏与豪强势力勾结敛财、打击异己的利器。
南阳郡,舂陵乡,一处偏远却并非与世无争的村落。晨曦微露,刺骨的寒气与薄雾还未完全散去。须发斑白、脊背佝偻的老农张老汉,跪在县衙门前冰冷粗砺的石板上,额头已因反复磕求而一片青紫血瘀,嘶哑的哭嚎声如同濒死的野兽:
「青天大老爷!开恩啊!小老儿祖传的二十亩薄田,就在清水河边,虽不算顶肥沃,却也是能养活我一家七口的命根子!如今……如今被衙门强行收走,换来的却是后山那连杂草都长不高的石头地!这哪里是分田,这是要逼我们全家去死,断我们的活路啊!」
县令赵廉端坐堂上,官袍一丝不苟,面容冷硬如铁铸。他慢条斯理地捋着几根稀疏的胡须,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冰锥刺入人心:「大胆刁民!此乃安汉公亲定之新政,朝廷定鼎国策!你敢在此咆哮公堂,抗命不遵,就是叛逆!若不满意,自可去长安,敲响登闻鼓,面圣告状去!」他心中冷笑,张老汉那二十亩河边好田,早已内定划给了与他关系匪浅的本地豪强刘员外。
张老汉浑浊的老泪混着额头的血水蜿蜒流下,绝望地以头抢地:「大人!我们小民不是不服新政,是这分配不公啊!那刘员外家本来就有良田千亩,如今反而分得了更多靠近水源的肥地!我们这些穷苦人,祖辈传下的田地被夺,换来的连鸡肋都不如,这是要我们怎么活?天理何在啊!」
「放肆!」赵廉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来人!将这冥顽不灵的刁民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如狼似虎的衙役应声扑上,不顾张老汉的哀嚎与挣扎,粗暴地将其拖出衙门。围观的村民们面露恐惧与愤怒,人群中响起压抑的啜泣与拳头紧握的骨节声。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死死盯着衙门方向,眼中燃烧着屈辱与仇恨的火焰,低声对身旁的伙伴嘶吼道:「爹……他们这是不给我们留活路!与其饿死,不如……!」
这消息连同无数类似的不公与冤屈,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秋风,迅速传遍南阳乃至更远的乡野。在南阳积极督练新军、并暗中积蓄力量的刘秀,很快便从不同渠道获悉了这些情况。是夜,他秘密召见了邓禹(穿越者)与冯异。
军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容。墙上挂着一幅简略的南阳地图,上面已被邓禹标注了数个爆发冲突的村落。
「文叔兄,此等清丈田亩之策本意或善,然其脱离民情,推行过急过猛,更致命的是,忽略了地方官吏体系早已腐败不堪的现实。」邓禹指着地图,语气沉痛,「如今豪强与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借机兼并,百姓未得实惠,反失其田,怨气沸腾。若不及早纠正,疏导民愤,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酿成滔天大祸。」
冯异静立一旁,他面容沉静,目光却如深潭,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极有分量:「仲华先生所言,正是关键。新政已失其本意,反成恶政。百姓怨气需要出口,若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我等当暗中助民申诉,收集官吏豪强勾结、贪赃枉法的确凿证据,既可为将来积累民心,亦可掌握主动。」他看向刘秀,「此外,军中亦需稳住,可让逸风先生多展示新式农具之利,让将士知晓,我等所求,乃是真正惠及百姓之『新』,而非王莽那般罔顾民生的『暴政』。」
刘秀剑眉紧锁,手指轻叩案几,发出规律的声响,最终沉声道:「仲华,公孙(冯异字),就依二位之策。公孙,你心思缜密,暗中调查、收集证据之事,由你负责。仲华,你与逸风稳住军心,并继续与长安李睿保持联络,了解朝中动向。王莽……已自掘坟墓,我等只需静待时机。」窗外秋虫哀鸣,彷佛预示着动荡的车轮已不可逆转地开始转动。
长安城内,李睿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来自底层的汹涌暗流。格物院虽是技术之地,却也非世外桃源。这日午后,他正在院内指导学子们利用水轮模型演示能量转换,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嚣杂的喧哗与咒骂声。
数十名衣着华丽、却满脸戾气的世家子弟,在家丁簇拥下,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闯入院内。为首的正是董贤的远亲,一向在长安城内横行霸道的赵公子。他一脚踢翻晾晒着药材的竹筛,药材散落一地,随即指着闻声走出的李睿,怒声吼道:
「妖人李睿!就是你!蛊惑安汉公,推行这劳什子王田制,毁我世家百年基业,夺我田产!今日若不给个说法,爷就砸了你这装神弄鬼的破院子!」
工匠和年轻学徒们面露惊恐,纷纷后退。李睿排众而出,神色从容,拱手道:「赵公子何出此言?格物院所做,乃是研究水利用于灌溉,制器用于省力,意在让百姓少受劳作之苦,何来妖术之说?至于王田制,乃是朝廷大政,与本院何干?」
「少给爷装胡涂!」赵公子满脸狰狞,冷笑连连,「若非你这妖人弄出那些奇技淫巧,王莽安敢如此肆无忌惮?兄弟们,跟这种妖人没什么好说的!砸!让他知道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棍棒挥舞,眼看就要砸向那些珍贵的仪器模型。李睿急中生智,对身旁一个机灵的学子使了个眼色。那学子会意,迅速跑到院角,启动了一个备用的水利演示模型。只见水轮在预存的水流冲击下快速转动,带动连杆,将一股清冽的水流从雕刻成龙头的木管中喷涌而出,在午后的阳光下划出一道小巧却绚烂的彩虹!
这突如其来的「祥瑞」之景,让在场许多围观的百姓和部分年轻的世家子弟发出了惊叹。
「妙啊!这东西真能自己动,还能喷水!」
「看来李先生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赵公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辩道:「纵……纵使有点用,也改变不了你助纣为虐的事实!」
「技术无罪,罪在人心,更在制度。」李睿声音清朗,传遍院落,「王田制若能公平推行,百姓得利,世家亦可藉此机会,转向工商,开拓新利。诸位皆是青年才俊,何不加入格物院,一同探求这天地万物运行之理,开创一番新的事业?固守田畴,与民争利,岂是长久之计?」
部分原本只是跟着起哄的年轻子弟闻言,面露犹豫,有人低声交头接耳:「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格物院这些东西,确实新奇……」
赵公子见势不妙,己方士气受挫,再闹下去也占不到便宜,只得悻悻然撂下狠话:「李睿!你等着!董大人和各位家主,绝不会放过你!」说完,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了格物院。
风波暂时平息,但李睿眉头未展。他深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小小涟漪。果然,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三日后,参与焦炭炼制试验的核心工匠,手艺精湛、为人忠厚的老刘,在下工后神秘失踪。其家人寻遍不见,报官亦无果。次日清晨,他的尸体在长安郊外一处乱葬岗被发现,喉咙被利刃干净利落地割断,鲜血早已凝固发黑。更令人心悸的是,尸体旁边,用其自身的血,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似鸟非鸟,似鱼非鱼,线条扭曲中带着一种异样的精密感。
李睿闻讯,亲自前往验尸,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一击致命,手法专业,绝非普通盗匪所为。」他仔细观察那个血符,对闻讯赶来的桓谭和陈雨婷低声道,「这符号……绝非中原常见纹样,线条看似混乱,实则隐含某种规律,更像是一种……加密的讯息或标记。」
桓谭忧心忡忡:「先生,此事绝不简单。安汉公推行新政,树敌太多,您的格物院与这些技术,已成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恐怕是保守派,或是利益受损的豪强,派出的专业刺客所为。他们这是在警告,也是在下手清除。」
陈雨婷蹲下身,忍着不适仔细查看血符,忽然道:「这符号的结构……我好像在白无影提供的一些关于西域神秘教派的零散情报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似乎与一个信奉『时衡之道』的古老组织有关。」
为应对这愈发险恶的局势,李睿连夜召开核心会议,决定进一步优化格物院的防御。陈雨婷不仅带来了商队中精锐的护卫充实警戒,更是亲自设计改良了院墙各处关键门户的锁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