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李秀宁就叫来了马三宝。她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支炭笔,桌上摊着几张纸,上面写满了数字。
“把这三年河东到蒲坂的盐税记录都找来。”她说,“还有各州上报的民盐买卖账册,一艘船都不能漏。”
马三宝点头:“我这就去调。”
“顺便查一下霍记名下的货船。”她又说,“最近有没有频繁走渭南水道?报的是什么货?”
马三宝记下,转身要走。
“等等。”她抬头,“今天府里还送炭吗?”
“张五昨夜被抓,没人敢再进。”
“好。从现在起,所有采购单据先过你手,炭、油、药三项每日对账,差一文钱也要报我。”
马三宝应声退下。
屋里安静下来。李秀宁盯着桌上的纸,开始画格子。左边一栏写“官盐配额”,右边一栏写“市面实售量”。中间留出空行,标上“差额”。
她知道,盐这种东西,百姓天天吃,但朝廷管得严。官盐价格固定,私盐便宜一半以上。只要有人走私,账面上一定对不上。
可霍九楼不是蠢人。他不会明着来。
她想起之前混进盐行时看到的账本——表面干净,每一笔都有凭证。但她注意到,有几艘船登记的是药材,却在半夜靠岸卸货,第二天又空船返回。
这就是漏洞。
她继续算。把三年的数据按月列出来,一条条比对。发现每逢冬春之交,官盐库存明明充足,民间却突然涨价三成。而那段时间,霍记总有“药材船”进出蒲坂渡口。
时间太巧了。
她把这几条线连起来,在纸上圈出一个点:渭南仓至蒲坂渡这段水路,没有巡检兵船,也没有税卡。是条□□。
这时候马三宝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堆簿册。
“查到了。”他说,“霍记这两年有七艘船,名字来回换,但船号尾数一致。每次走这条线,申报货物都是绸缎或药材,可沿途码头记录显示,卸的是麻袋装的东西,每袋百斤左右。”
“盐包就是这个重量。”李秀宁说。
“更奇怪的是,这些船回来时,账上记的是‘空舱返程’,可船身吃水很深,明显载了货。”
“他们运兵器出去,带银子回来。”她冷笑,“用盐换突厥的铁,再用铁造兵器卖军营。一箭双雕。”
马三宝皱眉:“要是这样,光断粮道不够。他手里握着盐命脉,百姓饿可以忍,没盐吃会乱。”
“所以不能只防。”她说,“得攻。”
她拿起笔,在纸上重新画表。这次分三栏:红、黑、紫。
“红笔记亏空,黑笔记实收,紫笔记可疑项。”她一边写一边说,“比如这个月官盐下发五千石,市面上只卖出四千六,那四百石去哪了?记红。如果某码头报收三千石,但下游只收到两千八,中间两百石没记录,记紫。”
马三宝看着看着,眼睛亮了:“这样一摆,哪里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
“对。”她说,“我不需要别人懂复式记账,只要让他们看清这三色账,就知道盐去了哪。”
她合上纸页:“接下来,我要让地方官也看到这份账。”
马三宝问:“谁可信?”
“不急。”她说,“先放风出去。”
当天中午,府里几个下人聚在厨房门口闲聊。
“听说了吗?公主昨夜写了奏章,要向朝廷讨五百石官盐。”一个厨娘说。
“为啥?咱们库房不是还有存粮?”
“说是怕流民闹事,想提前备着。可户部那边不肯批,说配额已满。”
这话传得很快。
同一天下午,霍府后院议事厅内,霍九楼坐在主位上,手里摇着折扇。
底下站着七八个穿绸袍的人,都是河东一带的大盐商。
“李秀宁最近在查炭油账?”一人笑着问,“妇人就是小心眼,家里丢了根针都要翻三天。”
另一人接话:“听说她还想跟朝廷要盐?哈哈,她以为盐是米面,说拨就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