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坐在西厅案前,炭笔还停在“蒲坂”两个字上。她的手指没有动,目光也没有移开。外面日头已经偏了,光从窗缝斜切进来,照在桌角那叠刚送来的账册上。
她没翻。
一个时辰前,亲卫来报,说蒲坂方向有粮队入关,打着“义捐”旗号,运的是新麦,数量三千石,标价比市价低三成。领头的商贾自称是流民出身,感念娘子军安民之功,自愿献粮。
她说了一句:“查。”
然后就再没说话。
现在账册到了。是负责盯市集的旧部送来的,封皮写着“五日进出货明细”,底下压着一张手抄单据,记录了三笔可疑交易——全是丰泽行出面,用空壳字号走账,把低价粮拆成十批混进官道查验。
她终于抬手,翻开第一页。
纸页很新,墨迹清晰。她一眼就看出问题:这几笔进出时间全挤在同一天的酉时到戌时之间,而那个时段,官道查验早已收班。更巧的是,所有车辆登记的骡马数量都刚好卡在免税额度内。
这不是疏漏。
是算准了规则漏洞,故意钻的。
她合上账册,对门口说:“叫人去传话,拒收这批‘义粮’。”
亲卫应声要走,她又补了一句:“放出消息,就说我们屯田的新粟下月就能入库,不缺这点施舍。”
亲卫点头退下。
她没起身,也没继续看舆图。她知道霍九楼想干什么。上次盐战输了,这次换粮食下手,还是老套路——先低价倾销,逼官仓抛储稳市,等库里一空,他再断供抬价,把百姓和军队一起拖垮。
可他忘了,现在不是乱世初起那会儿了。娘子军有自己的地,有自己的账房,有自己的规矩。她不需要靠谁接济,也不怕谁装好人。
半个时辰后,便衣回来了。
“查清了,”那人站在案前,“运粮车队是丰泽行雇的,车夫里有几个认得,以前给霍家跑私盐。押货的管事昨夜在蒲坂醉仙楼请客,说这一趟能赚翻本。”
她点点头。
“还有,”那人犹豫了一下,“市集那边已经开始传,说这粮便宜得反常,怕是有问题。”
她嘴角动了一下。
很好。人心不是死的。只要把真相摆出来,百姓自然会选。
她提笔写了一道令,盖上官印,让人把查获的账册副本贴到市集最显眼的地方,旁边加一行批语:“某商欲乱我民,假仁之名,行害之实。”
做完这些,她才站起来,走到墙边。
舆图还在。她拿起炭笔,在“蒲坂”底下画了一横。
不是进攻线。
是警告。
她不想打无谓的仗。但她也不会让任何人踩着她的地盘往上爬。
与此同时,蒲坂。
霍九楼站在书房中央,手里捏着刚送到的密报。纸已经被他揉皱了,指尖还在用力。
“拒收?”他声音很低,“账册被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