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尚可”,轻描淡写,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沈未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恭顺的微笑:“奴婢告退。”
退出御书房,直到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沈未晞才发觉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湿。方才在御前,她感觉自己几乎要绷断那根名为“冷静”的弦。萧景珩的试探,比高公公和李德全的更为直接,也更为诛心。他不仅是在看她的能力,更是在审视她的胆怯、她的恨意,以及她是否会对他构成威胁。
他记得她。但他不在乎。在他眼中,她或许只是一个略有姿色、有点小聪明的浣衣局宫女,仅此而已。这份认知,比纯粹的遗忘更让沈未晞感到刺痛。
回到茶房,高公公正在闭目养神。见她回来,他睁开眼,问道:“如何?”
“托公公的福,无事。”沈未晞低声回禀。
高公公“嗯”了一声,不再追问,只是挥了挥手:“知道了。往后做事,多动些脑子,莫要只做个莽夫。”
“是,奴婢谨记。”沈未晞应道。高公公这是在教她,帝王的试探,从来不会直白,需要用心去悟。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却又暗藏汹涌。柳嫔似乎并未将矛头立刻对准沈未晞,或许是她正忙于巩固自己新得的地位,无暇顾及。但沈未晞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日,轮到沈未晞去浣衣局送一批替换下来的旧衣物。这是一项苦差,通常由杂役宫女去做,但因年前人手紧张,便落到了她头上。
走在通往浣衣局的宫道上,沈未晞的心情复杂难言。这条路,她曾走过无数遍,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她的血泪。旧地重游,物是人非,心中五味杂陈。
浣衣局依旧是那副景象,水汽蒸腾,皂角味刺鼻,宫女们麻木地捶打着衣物,发出沉闷的声响。远远地,她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夏荷。
夏荷似乎也看到了她,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复杂。她如今已是浣衣局的二等宫女,手下管着几个人,穿着也比从前体面了些。
沈未晞走上前,依照规矩行礼:“夏荷姐姐。”
夏荷连忙扶起她,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未晞妹妹……你现在可是御前的人了,真是好福气。怎么有空回来了?”
“公公有差遣,送些旧衣物过来。”沈未晞轻声说,目光扫过周围,见无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道:“姐姐,我……我有些话想问你。”
夏荷神色一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拉着沈未晞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你想问什么?关于芳草的事?”
沈未晞点头:“姐姐,芳草她……究竟怎么样了?”
提到芳草,夏荷的眼圈立刻红了。她咬着嘴唇,声音哽咽:“那天晚上,毓秀宫的人把她带走后,就再也没了消息。有人说她被打死了,扔去了乱葬岗;也有人说,她被秘密关押起来了……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仿佛这个人从来没在浣衣局出现过一样。”
沈未晞的心沉了下去。芳草的生死不明,比直接死讯更令人揪心。她被柳绵绵当成了替罪羊,生死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这是柳绵绵的狠辣之处,杀人不见血,还能震慑众人。
“姐姐,你可还记得,当初是谁提议我去参加选差的?”沈未晞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夏荷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是我……是我听信了柳贵人的话,以为是个好机会,便……便推荐了你。未晞妹妹,我当时并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事,我对不起你……”
“不怪姐姐,”沈未晞摇头,目光却变得异常锐利,“姐姐,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当初在井边,除了你我,还有谁?”
夏荷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当时天黑,就我们两个人……等等!”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想起来了!当时……好像有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从旁边的假山后面传出来的!我吓了一跳,以为是巡夜的,没敢回头!”
假山后面!
沈未晞的瞳孔骤然收缩。果然有人!有人在暗中窥伺,甚至可能就是那个人,将她们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柳绵绵!
是谁?浣衣局里,谁会与柳绵绵勾结?是那个看似憨厚的张婆子?还是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刘姑姑?线索到这里,再次中断。但沈未晞已经无比确定,柳绵绵的势力,早已渗透进了浣衣局这个最底层的地方。她的网,织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都要密。
“妹妹,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心隔墙有耳啊!”夏荷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沈未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夏荷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姐姐放心,我只是想起了些旧事。多谢姐姐告知。”
她告别了夏荷,抱着空了的衣物筐,缓缓走出浣衣局。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柳嫔……柳绵绵。
新岁的惊雷犹在耳畔,而此刻,她又发现了对方更深、更阴险的触角。这场复仇,远比她想象的要艰难百倍。她不仅要对抗高高在上的后宫主位,更要提防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看不见的敌人。
暗流之下,是试探,亦是布局。而她,必须在这重重杀局之中,为自己,也为逝去的芳草,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