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更沉了,浓得像被谁狠狠搅开的一池墨汁,将整片江面都裹进化不开的昏暗里,连月光都被吞噬得干干净净,只剩江风卷着湿冷的潮气,贴着水面缓缓漫过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江心处,一艘乌篷小艇静静停泊,船身隐在雾中,只露出半截黝黑的轮廓,像一头蛰伏在水中的巨兽。舱内原本摇曳的灯火忽地一暗,昏黄的光晕骤然敛去大半,紧接着,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掌从帘幕缝隙里探了出来,指尖缠着一圈细密的乌金细链,链身泛着冷冽的光泽,顺着指尖垂落下去,链的那头,坠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铜铃。铃壁打磨得极为光滑,内侧隐隐嵌着几根极细的血契针,针尖泛着淡淡的青芒,在昏暗里透着致命的诡异。
叮
一声轻响骤然划破江雾的沉寂,清脆得像碎玉落地,却带着一缕缠人的尾音,顺着风飘进四人耳中。不过一字一顿的光景,赵穗穗、陈宝珠、萧疏月、阿荞四人却同时浑身一震,背脊莫名泛起一阵寒意,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赵穗穗的脸色更是瞬间煞白,血契发作,疼得她指骨猛地一颤。
穗穗,我教过你的
帘内忽然传出一道男人的低笑,嗓音温润如玉,带着几分慵懒的磁性,却又裹着江雾的潮气,湿冷得像贴在骨头上的冰,背叛之前,先想好代价。
话音未落,第二声铃响再次响起,叮。
这一声比方才更沉了几分,像是敲在人心尖上。赵穗穗只觉得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咚的一声重重跪倒在码头的石阶上,膝盖与冰冷坚硬的石阶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疼得她发出呜咽的声音,袖中原本凝聚好的毒香竟在瞬间自行溃散,血契的发作让她,半点力道都提不起来。疼得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石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阿荞见状,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她起身,指尖刚触到赵穗穗的手臂,却被赵穗穗猛地反手推开。她的力道不算重,转头像阿荞摇了摇头,她怕自己体内的毒雾因疼痛失控扩散,到时候牵连了身边的同伴,反而得不偿失。
叮
第三声铃响接踵而至,这一次的声响里多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威压,直直压得人胸口发闷。帘幕被一只同样苍白的手轻轻掀开,一道身影缓缓从舱内踏了出来,落在小艇的船头。玄色的长袍垂落下来,衣袂上绣着的暗纹在昏暗里若隐若现,随着江风轻轻飘动,泛着冷寂的光泽,脸上覆着一张银质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眸,深邃得像寒潭;指尖依旧缠着那圈乌金细链,链尽头的铜铃静静悬着,正是能引动血契的子母铃,母铃一动,人体内的血契便会应声而响,血契之力也会瞬间发作,半点容不得人反抗。
无心使垂眸,目光透过银面具的缝隙望下去,落在赵穗穗跪倒在地的身影上,语气依旧温润,却带着一种渗骨的寒意,温柔得骇人:瞧,多乖。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晃动,母铃随之轻轻一晃叮。
清脆的铃声里,赵穗穗只觉得血契的束缚愈发收紧,疼得额角青筋一根根暴起,顺着皮肤清晰地凸显出来,可她的唇角却偏偏勾起一抹倔强的笑,带着嘲讽,猛地偏过头,将一口混着毒血的唾沫狠狠啐在无心使的靴尖上,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锋芒:楼主,别来无恙?
无心使脸上似乎依旧带着笑意,指尖轻轻摩挲着乌金细链,脚尖微微抬起,缓缓碾过靴尖那团暗红的血沫,动作轻柔得像在碾碎一只不听话的小雀,语气平淡无波:我很好,倒是你,他指尖轻轻一弹,落在母铃上,一股无形的气劲猛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赵穗穗整个人狠狠往前一扯,她的脖颈被迫仰起,下颌微微抬起,像一头被锁链牢牢牵住的野兽,明明眼底燃着反抗的怒火,却偏偏挣脱不得。
背主、下毒、逃狱,男人声音压得极低,轻得像情人在耳畔的呢喃,却字字淬着冰,三日后,把《人傀》带来,我替你解契。若少一页,他指尖再次晃动母铃,叮的一声轻响里,血契猛地收紧,赵穗穗颈侧的青筋瞬间暴凸,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却硬是咬着牙,一声痛呼都没吭出来,唇角溢出一丝淡淡的血丝。
我就让你亲手杀掉最想保的人,再慢慢剜你自己的心。
话音落下,他缓缓直起身,手腕轻轻一抖,缠在指尖的乌金细链瞬间收紧,坠在链尾的子铃叮的一声轻响,顺着链身飞快飞回他的掌心,被他轻轻攥住。身体的灼痛感和束缚感瞬间褪去,赵穗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脱力般向后倒去,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后背重重撞在石阶边缘,疼得她轻轻吸了口气。她的指骨死死抠进石阶的缝隙里,指甲几乎要嵌进石肉中,袖中的毒香还在微微颤抖,却再也不敢有半点妄动,眼底翻涌着不甘、愤怒。
无心使再也没有看她一眼,目光缓缓掠过站在一旁的陈宝珠、萧疏月和阿荞三人,三人虽满脸警惕,指尖都已扣住随身的兵器,却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震慑得不敢轻举妄动。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最初的温润,三日后,沉船坟场,两典合一。诸位可别迟到。
说完,他转身重新走进乌篷小艇的舱内,帘幕缓缓落下,将他的身影再次藏进昏暗里。紧接着,小艇缓缓调转方向,船桨轻轻划动水面,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顺着江雾缓缓远去,很快便彻底消失在化不开的墨色浓雾中,只留下母铃的余音,在江雾里轻轻回荡,缠在赵穗穗的骨缝里,一下,又一下,清晰得像是永远都不会散去。
江风依旧卷着潮气吹来,石阶冰冷刺骨,赵穗穗坐在地上,望着小艇消失的方向,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唇角的血丝渐渐干涸,留下一道淡淡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