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亲手碰过头盖骨就知道,和树脂根本不是一个重量和手感,真的头盖骨很薄很轻,上面分布着纵横的沟壑,那是婴幼儿时期囟门闭合后遗留的痕迹。你还能在上面抚摸到树杈样的细长条状凸起,那是血管的走型。
叶无殊在做善后工作,我走到一处路灯下研究这个由头盖骨做成的盒子。由于只有颅骨的上半部分,很难分辨出这是男性还是女性,也无法分辨这是古董还是近代的东西。颅骨的边缘打磨得很平整,与不规则形状的红木底座严丝合缝,整体看上去毫无章法,像是工匠随心所欲磨的。
在颅骨后囟门的位置及红木底座还钻了一个小孔,我不敢贸然打开盒子,便打着手电筒正对小孔的位置,但孔打得太小,我一无所获,正垂头丧气之时一瞥眼瞧见地上的影子,顿时恍然大悟。
在光沿着两点连线射入时,投射在地面的影子恰巧是整个商场的俯瞰图,而光点,恰恰是大□□坐落的位置。
我招呼叶无殊过来,他来回扫视,随即啧啧称奇:“这是已经失传的鲁班术啊!”我早就听闻过《鲁班术》的大名,这是一本奇书,上册传授技艺,下册教人巫术,由于太邪乎早在古代就被列为禁书之首。我长那么大从未听说过有谁会鲁班术,因为使用者五弊三缺必各占其一,结局不得好死,除非有师傅传承,否则害人害己。
叶无殊随我走到监控死角,娓娓道来,“我以前跟着老师接活时,碰到过这样一个事。有户人家从00年开始做生意,赶上时代风口浪尖,赚了不少钱。于是衣锦还乡,托工匠在老家造了个大房子,或许是漏财招人嫉恨了,被人偷偷下了鲁班术,自此以后这家人死的死,疯的疯,连养的大黄狗都难逃一劫。直到我老师把埋在地基里的无名骷髅挖出来做法超度,又嘱托这家人把房子全部推倒重建,此事才告一段落。”
我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这个东西邪乎得很,万万留不得。不仅要销毁,还得破了它的阵法。叶无殊从包里取了一枚血糖针,又拿酒精棉片给自己消了消毒,接着扎破手指往上滴了几滴指尖血,口中念念有词:“天地方圆,入此吾庭。土府敕令,百煞为营。门窗禁卫,墙垣肃清。外邪莫入,内祟不生。五方土地,护佑安宁。”我接过他手中的盒子,心下不忍,不知是哪位倒霉人,死后还不得安宁,被恶人挖了头盖骨拿来做法,便默念超度往生咒,送它入轮回。
我俩为头盖骨的主人哀悼一番后,用小刀撬开盒子,随即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因为里面是一条红内裤,屁股的位置被人打了个叉。
我闭眼叹气:“这是我的内裤。”
我去年在圣诞氛围的影响下种草了件内衣,由于不拆卖,只好买了成套,后来我对那条红内裤越看越嫌弃,还没穿就装垃圾袋里随手丢了。我记得很清楚,为了不被回收垃圾的拿去二次销售,我用黑笔在屁股那里打了个叉。
叶无殊显然已被深深震撼到,对着我竖起大拇指,他无从下手,只能尴尬地把内裤倒在地上。我怒斥他没想过为什么我还活的好好的吗?因为这条内裤我都没穿过!借运要用贴身之物,像这种属于无效做法。
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是哦,你真的活的好好的,没想到啊。
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能凭着直觉走,我开始细细回想若干年前鬼打墙那件事,脑中似有一团浆糊,于是痛苦地揉着太阳穴。叶无殊关切地走上前,将我搂在怀中,一晚上处理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而我只是一个因为好奇才入了这行的菜鸟道士,本只是想给人看看风水八字赚点零花钱,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事。我太痛苦了,现下只想找个依靠,便默许他搂着,我也顺势倚在他胸前。
如果不是那个新上任的校长老头强制高三生暑假晚上补课,我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又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全是他害的,我恨死他了,这一切因他而起,我必须去要个说法。可我能去哪里找他,就在我毕业那一年,他因为犯了不知道什么错误被调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叫王国强?等等,我想起来了,下午我闲着没事在企查查上搜过这家商场,有个大股东也叫这个名字。
我脑子一下子炸了,把细节重捋了一遍。我高二那年一个叫王国强的男人空降在我们高中当校长,来的第一年便强制高二升高三的那一届学生暑假必须每天晚上补课,请假必须得提前一周,经过层层审批方可批准,就连中元节晚上也不例外,而就在那天,废弃了十几年的危楼突然要爆破。当老板的都信风水,怎么会恰恰选了中元节这种日子。更诡异的是,我才刚毕业,那个叫王国强的男人就被调走了,一转身就成了某家商业中心的大股东,偏偏选择我生日那天开业,做的风水局泉眼里还写了我的八字,里面还放了我的红内裤。
如果那么多的事情都只是恰巧发生在我身上,那我可以去买彩票了。哪些是鬼神之力,哪些是人心险恶,我已经分不清了,我只知道我要凭凡人之躯独对抗一个难以言说的庞然大物,这无异于以卵击石,敌在暗我在明,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从哪一年开始布的局,还是说,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已经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建筑行业有种迷信的习俗叫打生桩,意在将活人封在地基内,进而祈祷工程顺利,通俗点来讲就是献祭。做生意也同理,一半靠运,一半靠命,如果没这个命,就只能借运。光是做一个四水归堂局充当聚宝盆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利欲熏心,于是他们用上了最歹毒最遭天谴的方法——活人献祭。
金水相生,两者在五行中属阴,最喜极阴的命格来生。金又是我的七杀凶神,被金克死能骗过天道,免遭天谴,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选择了我。
叶无殊一手搂着我腰一手轻拍我的头,“你还有我呢。”
对啊,我还有他。我回想一路走来的艰险,从初相识他救我于水火之中,到如今他舍身相陪,我们一直是并肩同行。幸亏有他,我活的好好的,没想到啊。
叶无殊也学会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了吗?从我认识他那一刻起,他就是有边界感却不木讷的人,从不会说油嘴滑舌的话,也不会对我动手动脚,为人处事很干净。而此刻他的手正搂着我,用奇怪的语气说着“没想到啊”这种话,怎么想都很违和哎?
“师兄你今天很奇怪哎”,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却看见惨白的路灯只照出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影子。咦,他怎么没有影子?我抬头看他的脸,他印堂发黑眼窝凹陷,身上笼罩着灰蒙蒙的影子。他的影子,正趴在他身上。
“哪里奇怪了?”他把头凑到我的耳边,温柔地问我。
“怪帅的”,我咬紧牙关试图控制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这他妈的到底是谁啊?!
我像泥鳅一样从他怀里钻了出去,慢慢后退到背包的位置,整理背包的活我全丢给叶无殊了,我完全不知道包里有什么,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努力在脑子里探寻请邪祟离身的符咒怎么画,可以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死到临头了才想到要学习。
你怎么了,他僵硬地朝我走来,声音渐渐从低沉的男音变为尖锐的女音,嘴角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弯曲,像被线吊着的木偶。我从包里摸出一包血糖针和一叠黄纸,随即大喜,有这玩意儿我还要怕你?我扎破手指在黄纸上画请邪离身符,拍在他脑门上大吼“退!退!退!”无事发生。
不可能吧,我尴尬地将符纸翻个面,符咒被我的血渗成了一大团不知所云的东西。
那个东西用成年男子壮实的体魄将我撞翻在地,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我被掐得直翻白眼。生死存亡之际我想到叶无殊总是随身带着桃木刀,一般别在腰间,我伸手就去摸他的裤腰带,还真被我掏到了,利刃出鞘,我心里默念对不住了大哥,后一刀划上他的右臂,抹了一手的血,在他背上画符。
他还在用我最熟悉的脸愤恨地瞪着我:“要不是你,我的头盖骨怎么会被锯下来!”我吐着舌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下明了,我刚刚施法不到位,没超度成功,毕竟我是新手上路,只能在普通人面前装装逼,碰上真东西就束手无策了。
符成之后我猛地往下按他的头,用舌头疯狂舔他的脸。打过架的都知道,最难对付的就是脑子有问题的对手,因为他们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被我搞懵了,有一瞬间的发愣,手上力道松了一点。我缺氧的大脑得到供氧,深吸一口气后蓄力踹他的裆部。这招实战向来好用,只是有点费人。他被我踹到一边,我手脚并用爬到远处,打开手机外放大悲咒,口中念着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我眼见他身上的黑雾慢慢散去,影子在地上一点点化开。叶无殊捂着□□迷茫地问我,他脸上怎么臭臭的。我神色并茂和他讲述他是如何中邪的,我又是如何舍生忘死替他驱邪的,唯独隐瞒了踢他裆和舔他脸的步骤。他听了深受感动,感叹我也算是出师了。
收工已是凌晨两点,公交地铁都停运了。我俩穿着校服灰头土脸的,像从寄宿学校翻墙逃学出去谈恋爱的叛逆青年,因此不敢打车,只能一路聊着走回去。
我俩并肩走着,我总想去踩他的影子,他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发现我被鬼上身的?”
“你不是那种会对不喜欢的女人搂搂抱抱的骚气男人。”我如实回答。
他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来:“你说的没错,鬼上身不仅能改变人的行动,也会放大被附身的人的想法。如果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记得揍我的时候收点力,你打人还挺疼。”说罢他无意识地摸了摸右臂上的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