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现在怎么办?”陈明喘着气问道。
“那铜锁是当年高人留下的,能暂时压制她的怨气,但撑不了多久。”王阿婆一边说着,一边从篮子里拿出黄符,贴在门框上,“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找个阳气重的地方躲起来,等天亮了,再请高人来处理。”
陈明点点头,再也不敢停留,跟着王阿婆,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老屋。身后,传来白衣姑娘凄厉的哭喊和诅咒声,那声音像是附骨之疽,在耳边挥之不去。
他们一路跑到村里的祠堂,祠堂里供奉着祖先的牌位,阳气最重。躲在祠堂里,听着外面传来的风声,陈明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回头望向村尾的方向,那栋老屋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阴森,门楣上空空荡荡,再也没有那面八卦镜的身影。
镜障已破,怨气滔天。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到那栋老屋了。那些旧物,那些回忆,都被永远地留在了那里,被那个怨气缠身的姑娘,和那栋充满了恐怖的老宅,一起封存。
而他,只能带着满心的恐惧和愧疚,逃离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再也不敢回来。
一晃五年过去,陈明在城里安了家,娶了妻,日子过得平淡安稳,只是夜里偶尔还会梦见那栋依山而建的老屋——门楣上空空荡荡,白衣身影在月光下徘徊,那声哀怨的“别走”,总在梦醒时让他浑身冷汗。他再也没回过村子,也刻意避开所有关于老家的话题,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段恐怖的记忆彻底尘封。
这天公司团建,聚餐时邻桌坐着个口音熟悉的同乡,闲聊间说起了各自的籍贯,陈明才知道对方竟是同村的后生,比他小了十几岁,近几年还常回村里。
酒过三巡,那后生无意间提起:“说起来,村尾老陈家那栋老屋,前两年可算安生了。”
“老陈家……”陈明手里的酒杯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呼吸都漏了半拍。他强装镇定,“那屋子……怎么了?”
“您是不知道,那屋子空了好些年,一直闹得厉害。”后生呷了口酒,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我小时候听我爷说,那屋里有不干净的东西,门楣上的八卦镜碎了之后,更是没人敢靠近。直到两年前,来了个云游的高人,不知怎么就看中了那地方,花了点钱从您手里买下了——哦,对,当年是您把房子卖了吧?”
陈明点点头,指尖微微发颤,没敢多说。
“那高人厉害得很,”后生越说越起劲,“来了就先在院子里摆了阵,又去后山那姑娘的坟前做了场法事,听说还烧了不少纸钱,念了很久的经。之后又重新请了面八卦镜,比以前那面大得多,镜面锃亮,边缘刻的纹路也复杂,说是能聚阳挡煞。还在地基下埋了新的镇物,好像是块刻着符文的青石。”
陈明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心里却五味杂陈。他当年仓皇逃离,连房子都没敢仔细处理,只是托中介低价转手,没想到竟被这样一位高人买去了。
“那之后呢?”他忍不住追问。
“之后就再也没出过怪事了!”后生笑道,“高人自己偶尔会来住住,打理院子,还在屋前种了好多向日葵,说是向日葵向阳,能聚阳气。现在那院子可热闹了,夏天花开得金灿灿的,村里的小孩都敢在门口玩了。我上个月回去,还看到高人在院子里喝茶呢,那屋子看着亮堂得很,再也没有以前阴森森的样子了。”
“那……那个姑娘呢?”陈明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
“您说的是当年吊死在屋里的那位吧?”后生想了想,“我听我爷说,那高人说了,那姑娘不是坏心眼,就是怨气重,又孤零零的,没人给她烧纸,才总在屋里徘徊。做法事之后,她的怨气散了,也算是归了正途,不会再出来缠人了。”
陈明沉默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入喉,竟没有往日的辛辣,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他想起当年王阿婆的叮嘱,想起那面破碎的八卦镜,想起铜锁发烫时的温热,还有那白衣姑娘哀怨的眼神——或许,她从来都不是想要害人,只是被困在那栋空荡荡的老屋里,太孤单了。
“对了,那高人还托村里的人带过话,”后生忽然说道,“说当年住过这房子的人,要是心里放不下,可以回去看看,现在的屋子,干净得很,不用怕。”
陈明的心猛地一动。
又过了半年,深秋时节,陈明终于还是踏上了回村的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踩着布满碎石的小路,再次走到了那栋老屋前。
和记忆中截然不同,老屋的青砖黛瓦被修缮得整整齐齐,墙缝里的野草被清理干净,屋前的院子里,种满了向日葵,虽然已是深秋,花盘已经低垂,但枝叶依旧透着生机。门楣上方,悬着一面崭新的八卦镜,镜面锃亮,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边缘刻着繁复的符文,不再像当年那面那样浑浊,反而透着一股庄重而平和的气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木门。
院子里很干净,石板路被扫得发亮,墙角摆着几盆绿植,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陈腐与阴冷。堂屋里,桌椅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透着几分雅致。西厢房的门开着,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去,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再也没有了一丝阴暗。
“进来坐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陈明转头,只见一位白发老者从里屋走出,身着素色长衫,眼神平和,正是那位买下老屋的高人。
“前辈。”陈明恭敬地行了一礼。
高人笑了笑,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桌:“我知道你会来。当年你仓皇离去,心里始终有个结。如今这里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安心了。”
“那个姑娘……”
“她已经走了。”高人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悲悯,“怨气散去,执念已消,去了该去的地方。我在她坟前种了棵桃树,桃花向阳,能引她归宁,不会再被困在这里了。”
陈明走到门前,仰头望着那面崭新的八卦镜。阳光透过镜面,折射出柔和的光晕,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忽然想起当年指尖触到旧镜时的刺骨寒意,再对比此刻的温暖,心里的结,仿佛在这一刻悄然解开。
“谢谢您。”陈明轻声说。
高人摇了摇头:“不必谢我,是她自己放下了,也是你心里的敬畏,让你守住了底线。这世间的邪祟,多因执念而生,也因释然而灭。这面镜子,从来都不是唯一的屏障,真正的屏障,在人的心里。”
陈明点点头,心里豁然开朗。
离开老屋时,夕阳正斜斜地搭在山脊上,把连绵的青山染成一片暖黄。屋前的向日葵在风中轻轻摇曳,门楣上的八卦镜反射着夕阳的光,像是一只温和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离开。
这一次,他没有仓皇逃离,脚步从容而坚定。那些恐怖的记忆,依旧存在,却不再是困扰他的梦魇,而是化作了一份警醒——对未知的敬畏,对生命的悲悯。
他知道,自己或许不会常来,但这座老屋,这个村子,终于不再是他避之不及的地方。镜障已补,怨气已散,一切都归于安宁。而他心里的那道“镜障”,也终于在暖阳中,悄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