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后的日子,林晚总睡不安稳。闭上眼,那“嗒……嗒……”的脚步声就会在耳边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卧室里,带着老宅特有的阴冷气息,挥之不去。她查的那些资料,时而让她觉得是自己过度解读,时而又让那丝诡异感加重——尤其是想到童年时床边那瘦高的影子,她总觉得,那不仅仅是一段“环境残留”。
纠结了半个月,林晚还是做了决定:回去。她要带一支录音笔,把那脚步声录下来;她还要再去那间房,仔细找找,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不是为了求证鬼神,而是为了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叔公,也给那个在他沉默陪伴下长大的自己,一个交代。
再次回到老宅,堂叔有些意外,听她说要再住一晚,脸上满是担忧,却还是没多劝,只给她备了些热水和干粮,反复说“有事就喊我”。林晚点点头,接过东西,径直上了二楼。
房门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虚掩着,仿佛在等她回来。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一股熟悉的阴冷扑面而来。房间里的一切都没变化,雕花木床、老旧木柜,还有地板上那些浅凹的痕迹,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她先在房间四角都放了小型录音设备——是她特意从同学那里借来的,灵敏度很高,能捕捉到细微的声响。然后,她走到那个靠墙的老旧木柜前。木柜的门轴已经锈死,她费了些力气才拉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和几件早已腐烂的旧衣物碎片。
林晚蹲下身,手指在柜底的木板上摸索着。木板粗糙,积着灰尘,她一点点拂去,忽然摸到一处异样——柜底靠里的位置,有一块木板的边缘似乎比其他地方松动。她用指尖抠住边缘,轻轻一抬,那块木板竟被掀了起来,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个用蓝布包裹着的小本子,边角已经泛黄发脆,显然是有些年头了。林晚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拿出来,解开蓝布——那是一本线装的日记,纸页已经薄得近乎透明,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瘦硬,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孤寂感。
不用问,这一定是叔公的日记。
她找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下,小心翼翼地翻开日记。里面的文字大多是记录日常,语气平淡,偶尔夹杂着几句对生活的感慨,字里行间都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他写道自己不愿成家,不是孤僻,而是怕给别人添麻烦;他写道喜欢在房间里踱步,是因为只有走路的时候,脑子里的念头才会清晰,仿佛脚步能驱散心里的空落。
日记一页页翻过,林晚渐渐拼凑出一个立体的叔公形象:他不是乡人口中“孤拐”的怪人,只是一个不善言辞、内心敏感的人,一辈子都在和孤独相处。直到翻到中间几页,字迹忽然柔和了些,多了些细碎的、关于“小影子”的记录——
“今日天暖,开窗透气,见窗台下蹲了个小娃娃,扎着两个小辫子,正扒着石头看蚂蚁。许是哪家的孩子,胆子倒大,敢独自跑到这老屋来。”
“小娃娃把布偶掉在窗下了,哭着跑走了。我悄悄捡起来,放在窗台上,垫了块干净的布,希望她回来能找到。”
“夜里又听到她哭,许是做了噩梦。在房里多走了两圈,脚步放轻些,不知她能不能睡得安稳些。这屋子太久没这么热闹了,有哭声,竟也不觉得空。”
“小娃娃总爱趴在窗台画画,蜡笔涂得满窗台都是。我趁她不在,用湿布擦了擦,又怕她生气,留了一小块没擦。她回来看到,果然没哭,还对着那小块颜色笑了。”
林晚的眼眶瞬间就热了。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突然变得清晰:她确实有过一个布偶,丢了之后哭了好久,后来不知怎么又出现在窗台上;她确实总在窗台上画画,也曾疑惑过为什么有一块颜色总擦不掉。原来,这一切都是叔公做的。他就那样躲在房间里,默默看着她,用最笨拙、最沉默的方式,回应着她的童年。
继续往后翻,字迹又渐渐潦草起来,墨色也有些浑浊,看得出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身子越来越沉,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走路也费力了,可还是想多走几步,习惯了。”
“房间里很静,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也好,至少不孤单。就是可惜,以后看不到窗台下的小影子了。”
“不知道走了之后,这房子会不会空着……若是有人来住,希望是个热闹些的孩子,能给这屋子添点人气,别让它像我一样,孤孤单单的。”
“今天好像看到窗外有个小小的影子,是哪家的娃娃?还是……我眼花了?希望她能睡得安稳,别像我,一辈子都没睡过几个踏实觉。”
最后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迹晕开了一片,像是写的时候,手在不停发抖。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大概是他最后的话了。
林晚捂着嘴,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忽然明白,童年时房间里的“凉快”,不是阴气,而是叔公怕她热,悄悄开窗通风;半梦半醒间床边的影子,也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他放心不下,拖着病体走到床边,想看看她是不是睡熟了;甚至那些夜里偶尔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叹息,都不是怨恨,而是他看着她时,心里涌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与牵挂。他从未想过伤害谁,只是习惯了踱步,习惯了在这个房间里,用自己的方式存在着,守护着这个偶然闯入他孤寂生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