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凉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让李明言思考这么久。
他低着头,攥着手,面前的玻璃杯氤出带着奶香的水汽。
在安凉快要以为对方在用沉默拒绝回答并为谈判开局不利感到棘手之时,少年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忽得抬起头,他说:“安姐,我不明白,我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他小脸皱成了一团,清晰明白地写着苦恼、困惑与不安:“我写不出李总满意的报告,我听不懂每天的培训,我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变成动物,为什么……为什么夸我报告写得好的人会被嫁接到机械躯壳中……它们的因果链是什么……我要听话,听话的量化标准是什么?我的逻辑不断地报错,我找不到一个能够描述这个世界的模型……”
他说着说着又沉默了。玻璃杯氤出的水汽飘进了他的眼里,他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但他出奇执拗地、笨拙地望进安凉眼底,然后坚持表达着:“安姐,我……我不明白,但我不喜欢那里。”
于是沉默的变成了安凉。
安凉心情复杂。她有一些忧心忡忡:孩子太好被PUA了怎么办?她还有一些欣慰:祖国的花朵长得很好,朴素的人性光芒熠熠生辉。
她最多的是心疼:他的认知里只有天真烂漫的简单道理,只有世界本应该的样子。他不理解世界为何会弯弯绕绕地走上如此偏僻的歧途。
孩子受委屈了。
安凉思考了一会儿,对他说:“李明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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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个黑心大工厂,老板是个黑心大坏蛋。
工厂招聘新员工进来,会让他们接受培训。
这些培训啊,其实是动物形状的模具,一轮轮摁在人的身上。先叫人长出牲口的鼻子,好被牵着走;再长出牲口的耳朵,能俯首听命;然后长出牲口的嘴巴,吐出充满情绪价值的叫声;最后长出牲口的眼睛,唯马首是瞻。
成功通过培训的职员,丢掉为人的品德,失去人的形状,变成在老板脚下匍匐攀缘的畜生,吠着叫着讨老板欢心;那失败的职员呢?他们会被摘掉脑袋,安进机器里,永无天日地重复劳作。
所以,这个黑心老板的黑心工厂里,只有两类物种:培训成功,变成听话的畜生;培训失败,变成干活的机器。”
—
安凉讲完了。
她喝了口水:“梦世界的副本,就是这个黑心工厂,李总是黑心老板。”
“兔子小姐被做成了机器人。”然后指指李明言又指指自己:“我们是还在接受培训的新员工,也是畜生……预备役。在变成真正的畜生之前,我们是写不出让李总满意的报告的。”
李明言陷入一种奇异的思维状态,好比地心说时代的人们终于发现好像是地球在绕着太阳转,于是在旧理论崩塌和新理论建成之际接受着认知的冲击。
李:“老板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因为他是大坏蛋。”
李:“让大家变成听话的畜生,有什么意义呢?”
安:“不需要意义,老板是大坏蛋,他乐意就行。”
……
在安凉用“因为他是大坏蛋”和“因为大坏蛋乐意”解答完李明言的所有困惑后,他感受到了一些逻辑震撼。
安凉总结陈词:“这个副本就像一场强|奸,没有逻辑,只有恶意。我们要么享受,要么反抗。”
李继续感受到一些逻辑震撼。
安耸耸肩:“话糙理不糙。”
安:“还有想不明白的吗?”
李明言:“我一直以为……真的是哪里的制药工厂,我还在地图上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