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他骂人还总能骂到点子上,言辞刁钻刻薄,让人下不来台。
这么多年,他就一直处在这个微妙又尴尬的位置上,像一根扎在各方势力肉里的刺,拔不掉,也按不下去。
最终还是李兀开口,打断了这场愈演愈烈的争执:“够了,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目光转向曹安,语气平静:“曹公公,朕觉得商大人所言,不无道理。银钱去向,各部皆需明晰账目,东厂……自然也不能例外。”
曹安面色不变,躬身回道,声音带着惯有的恭顺,却暗藏机锋:“陛下明鉴,此笔款项,在先帝爷在位时,主要用于……修建通天神台。此乃先帝旨意,老奴只是奉命行事。”
他轻飘飘一句话,便将这糊涂账引向了宣仁宗晚年那桩人尽皆知的荒唐事,痴迷长生的皇帝,听信方士之言,耗费巨资修建所谓能上达天听的神台。
李兀若执意追究,便成了追究先皇的过失。
可李兀偏偏不管这些,他微微前倾身体,手肘支在龙椅扶手上,语气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是吗?既然先帝已仙去,那神台留着也无用了。不如就拆了吧,看看那些木头石料,能不能折换些银钱回来,填补亏空。”
曹安闻言,猛地跪伏在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劝阻:“陛下!万万不可啊!此乃先帝遗泽,岂能轻易拆毁?!”
李兀第一次将目光沉沉地、毫无闪避地直接落在曹安身上:“曹公公,朕倒是想问问你,在这晟朝天下,究竟……你是皇帝,还是朕是?”
曹安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伏在地上的身躯显得异常恭顺,连声道:“臣惶恐!陛下息怒!”
龙椅上的少年天子,面容依旧带着些许未褪尽的青涩,身形却比初登基时挺拔了不少。
不知为何,短短时日内,那眉宇间竟已蕴生出一种迫人的凌厉气势,目光扫过殿宇,不再只是空洞的威仪。
曹安依旧跪伏在冰凉的金砖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迟迟没有抬起,宽大的袍袖掩盖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是愤怒。
李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并不高昂,甚至算得上轻缓。
像初春时节尚未融尽的薄冰,漂浮在水面上,却让人踩不到实处,心底发寒。
“朕这脖子上,伤口可是才刚刚结痂,那刺客口口声声,说朕纵容阉党,祸乱朝纲。朕若是那日真被他得了手,死了,岂不是成了天底下最无辜的冤魂?”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地上那团伏地的身影,继续道,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还有些奏报,关乎民生,关乎边防,朕这个皇帝,竟时常要等到站在这金銮殿上,才能从诸位爱卿口中……偶然听闻一二。”
底下更是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发出一丝声响。
但一种模糊却又强烈的预感,在许多老臣心中盘旋,这晟朝的天,怕是要变了。
只是这风会往哪个方向吹,最终会变成怎样一番光景,此刻谁也说不准,道不明。
开春之后,天气渐暖,李兀的身量似乎也悄无声息地抽长了一圈,原本略显宽大的龙袍,如今穿在身上竟合身了不少。
因着上次江墨竹那番突如其来的示爱,李兀私下里没少叮嘱戚应淮,让他行事收敛些。
戚应淮却浑不在意:“臣为何要收敛?陛下不是亲口许诺,要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吗?”
李兀被他噎得一时无语:“那……那也不是现在就能给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