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杜华年回到南京。再次站在颐和路上,六月的骄阳已经有些毒辣了。
工作室大门洞开,里头黑乎乎的,了无人气。小赵试探着看她脸色,缓缓地,“雯姐发消息跟我说,她已经把人都遣散了,遣散费她负责了……”
杜华年幽幽抬手打断她。
猫猫热得直吐舌头,率先跑进了黑乎乎的工作室。
潇湘馆的灯竟然还亮着,主厨海师傅从里头走出来,“华年姐,你回来啦?饿不饿?我给你俩下碗面吧?”
小赵问,“海叔?你还没走呢?”
杜华年皱眉,“是遣散费没给够吗?”
“不是不是,”海师傅连忙摆手,“雯姐给够遣散费了,比平时工资还多了呢!我就是一直没看见你,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会回来……”海师傅低下头叹一声,“唉,那时候多亏你给了我这份工作,不然我就得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了,我儿子现在能有出息,女儿能上这么好的学校……嗐,我说多了,你俩坐一会儿,我马上扯两碗面来。”
杜华年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带着小赵坐在窗下她惯常的位置上。海师傅很快便端了两碗面上来,杜华年问,“下一份工作找好了么?”海师傅摇头说还没呢。
杜华年又点点头,沉默着吃完了面,和海师傅互道保重。
上了二楼,她的办公室倒是没人敢动。她拉开窗帘,在桌前坐下,打开台灯,拉开抽屉,里头是三个信封。第一封是一沓表格,整理了所有的账目、违约方、违约金额、入账账户,末尾手写了一句:遣散费和一小部分违约金我扛了,这是剩下的,我扛不动了,你自己想办法。——李雯。
第二个信封封面写着:小赵的。
第三个信封封面写着:你的。
小赵不愿意走,大眼睛泪汪汪的。杜华年拉起她手把信封放上头,“先活下去,别来烦我。”
小赵扁扁嘴,“你说话老不好听了,但是我啥时候能再见你啊姐?”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走吧。”杜华年毫无温度起伏地念完。小赵“噗”一声笑出来,哭着拿着钱走了。
杜华年给李雯发了一条语音,麻烦她给海师傅解决个工作。半晌,李雯回了个OK。
收拾了电脑、平板、书、笔记和手稿,其余的她都留在了办公室。
走出工作室大门,货拉拉已经停在院门口,师傅开始一箱箱搬她的书,她就站在梧桐树下,看着院子里的每一寸草,猫猫乖乖地趴在她脚边,把头还搭在她的脚面。
慕华不知是有意还是碰巧路过,站在院外路边,看着她背影发愣。杜华年似有所感,半转过头向后一瞥,与她视线相撞,慕华全身一震,杜华年丝毫未曾停留,将头幽幽转了回去,继续看着院子里的每一寸草。
轻视、无所谓、厌弃?不,连这些都没有,她好像只看见了一片落叶,或者一段涟漪,平凡到无法引发她眼中一丝波光。
慕华从这一回眸中读出了深深的鄙夷,她在赤裸裸地啐她一口,骂她小娘养的,骂她不配。
慕华又怕又怒,突然冲进院子,冲到她身后三米,歇斯底里喊出来,“杜华年!”
货拉拉师傅都吓了一跳,楞楞地看着她们俩。
杜华年悠悠转身,幽幽看她,仍旧像看落叶涟漪。但离着这么近,慕华看见了她眼里的隐隐笑意,好像不是笑出来的,是天生的,命运顶端的人,看底端的爬行动物时的笑意。
慕华背后一凉,想骂,想吼叫,可什么词汇都忘却,她不敢看她,慌不择路地跑了。
赔完所有违约金,杜华年只剩下一套房子,在建邺区,和秦淮区紧紧相邻。
五年前,她和李雯成立年华工作室,第一部电影拍的就是她拿奖的本子。票房三千万,成本五百万。她终于有钱了。
拿着钱,她沿着秦淮河走啊走,七拐八绕,路过这个小区门前时不自觉停了下来。那时初秋,满院金桂花开,秋风满院木樨香,清郁绵长,香飘愈远而香浓不减,她深吸一口,只觉满怀舒畅,于是走进去,选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单位,全款买下。
站在阳台上,可以遥望秦淮河夜里的灯影,她没仔细看地址时,一直以为这里还是秦淮区。她喜欢这个距离,随夜风能闻欢声笑语,望出去又似隔着一重烟水。
可惜没住几个月,工作量突然暴增,同时开三个本是基本量,最多时,她同时写五本戏。为了效率,她直接住进了工作室。再后来,又有了更多房子,她再也没回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