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自宫里传出风声,圣上以孝治天下,体恤后宫妃嫔思亲之情,似有允准高位妃嫔归省之意。此讯虽未明发谕旨,然宁荣二府因有贤德妃在宫,闻得此信,已是人心浮动,开始私下筹议。王熙凤作为当家奶奶,嗅觉最为敏锐,已悄然着手估摸用度、预演章程,虽未大张旗鼓,内里却已绷紧了一根弦。
王夫人身为贵妃生母,于此等关乎家族荣耀的潜在大事上,更是无法安坐。虽具体事务有凤姐操持,但她需总揽大局,思虑规制、礼数、及各路关节的打点,加之往来打探消息、维系人情,亦觉心神耗费,时常与凤姐密议至深夜。
薛宝钗冷眼旁观,心知这是难得的机遇。这日晨省后,宝钗见王夫人眉间带着倦色,便亲自捧上一盏新沏的老君眉,温言道:“姨母连日劳神,瞧着清减了些。如今虽旨意未下,但府中为那‘大事’预作筹谋,千头万绪,凤丫头纵是能干,外面许多探听支应也需她劳神。内里这些文书账目、旧例考据的琐细功夫,最是耗人心力。侄女不才,愿为姨母分忧,学着料理些核对记录、整理旧档的琐事,也好让姨母和凤丫头能腾出精神,筹谋那些更紧要的关节。”她言辞恳切,姿态谦卑,只提“分忧”、“学习”、“琐事”,全然是一副体贴长辈、愿为家族出力的模样。
王夫人正觉身边需要一个细心可靠、又略通文墨之人,帮忙梳理这些繁杂的文书旧例,以免自己过于劳神。见宝钗主动请缨,心下甚是欣慰,便道:“好孩子,难为你这般懂事。既如此,你便帮着我先看看近年与宫中、各王府侯门往来的几本总账和礼单旧例,一来熟悉其中的规矩分寸,二来也瞧瞧有无可供借鉴的成例。你心细,正合适。”这便是给了宝钗一个名正言顺接触府邸核心账目与人情往来的由头。
宝钗领命,行事极有分寸,只命莺儿将指定的卷宗搬至梨香院僻静东厢房内查阅。她白日里依旧如常定省承欢,只在灯下细看。不过几日,她便从旧档中找出几桩可资借鉴的旧例,同时,也敏锐察觉出几处账目积弊。她并未声张,只将利弊一并悄然摘录,寻机从容呈予王夫人,且劝道:“。。。。。。此等陈年旧账,并非眼下急务。依侄女愚见,不如暂且记下,待那大事落定,再徐徐图之,方不扰大局。”王夫人见她处事如此周全老成,心中愈发倚重。
碧纱橱内,黛玉听了紫鹃悄悄打听来的消息,得知宝钗已借机介入家务核心,唇角微泛笑意,对紫鹃道:“宝姐姐善抓时机,舅母如今,怕是要愈发倚重她了。”王夫人注意力被吸引,她这边暗中行事,反更便宜。
紫鹃悄声回道:“姑娘,小红那边说,对后廊上芸二爷的考较已有回音。按姑娘吩咐,他将南边那处庄子的事探得明白,条陈也写得了。”说着递上一卷纸。
黛玉接过细看,见其上田亩、佃户、管事劣迹乃至乡情水源皆记录详实,分析亦在理,且未惊动对方。沉吟片刻,方道:“观察入微,行事稳妥,笔下也清楚。是个能做事的。”
紫鹃道:“小红也说,芸二爷此事办得谨慎。”
黛玉微微颔首。她起身至书案前,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了一个“芸”字,递给紫鹃。
黛玉淡淡道:“也让他知晓,此中干系非轻,望其慎始敬终。”
紫鹃郑重点头:“是,姑娘。奴婢明白。”
“至于那处庄子,”黛玉目光沉静,“让那‘芸’字号,只将实情密报琏二哥知晓便是。”
黛玉此举,将自己深深隐藏于幕后。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必须在这可能的巨浪掀起之前,将自己的根基,扎得更深、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