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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北静王府暗递佳品 荣国府内明起波澜（第1页）

宝钗的建言，如同在贾府这潭深水中投下一颗石子。王夫人既已首肯，薛家与贾府合力承揽宫中及王府采买之事便悄然运作起来。宝钗并未大张旗鼓，只通过薛家旧日可靠的门路，精选了几样南边时新且做工极其精巧的绸缎样本、以及几件不违制的海外奇巧玩物，以贾府名义，先行送至与贾家素来交好的北静王府处，道是“偶得佳品，不敢自专，恭请王妃赏玩”。

此举既是投石问路，亦是彰显能力。北静王府的女眷见了那些光华流转的织锦与构思奇巧的玩物，果然喜爱，不仅厚赏了来人，更在几次王府女眷的聚会中提及，引得其他公侯府邸也生出兴趣，悄悄打听来源。这无形的口碑，比任何吆喝都来得有力。宝钗借此，不动声色地为薛家乃至贾府，织就了一张隐秘而高端的商业关系网。她坐镇蘅芜苑，运筹帷幄，那份沉静的气度下，是日渐清晰的商业版图。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黛玉耳中。紫鹃有些忧心：“姑娘，宝姑娘这般动作，声势虽不张扬，路子却走得极稳。长此以往，只怕……”

黛玉正在修剪一盆兰草，闻言手中银剪微顿，随即又利落地剪去一枚枯叶，淡淡道：“她有她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她借的是贾府与各王府的势，行的是皇商明面上的路，固然稳妥，却也易受掣肘。我们‘芸记’走的是市井雅玩、独一份的精致，看似险，根基却在自己手里。”她看得分明，宝钗的路子依附性更强，而她的布局，更追求独立与隐匿。“告诉小红，我们之前准备的，用苏杭最上等丝线、仿古法新制的‘十二花神’系列绒花，可以借着下次紫鹃去水月庵添香油的机会，以‘供奉’之名，送两套最精品的去北静王府，不必提贾府，只说是‘芸记’巧匠所制，感念王妃雅誉，特此献上。”

她要的，不是分一杯羹，而是在宝钗织就的网上，悄无声息地系上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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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红院内，宝玉自那日噩梦惊醒后，似乎沉静了些。他依旧与姐妹们玩笑，却不再像过去那般全然忘形。他开始留意到一些以往忽略的细节——凤姐来寻袭人说话时，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园中份例的菜蔬偶尔似乎不如以往新鲜；以及婆子们私下抱怨月钱发放不如从前及时。

这日，他见几个小丫头围着麝月，看她核对怡红院这个月的用度单子，便凑过去看。只见上面罗列着各项开销，胭脂水粉、笔墨纸砚、时新果子……林林总总，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忍不住问道：“我们一个怡红院，一月便要这许多花费？那整个府里……”

麝月忙笑道：“二爷怎么问起这个？这都是府里定例，历来如此的。”

“历来如此，便对么？”宝玉喃喃道，想起黛玉那句“已将府库淘换一空了大半”，心中那股沉闷的忧虑又浮了上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往日视为牢笼的“经济学问”，此刻竟成了理解家族命运、乃至守护林妹妹的一把钥匙。只是这钥匙如此沉重，他不知从何提起。

他烦闷地走出怡红院，信步来到沁芳闸边，看着潺潺流水，怔怔出神。恰巧遇见探春带着侍书从秋爽斋出来，正要往李纨处去商议事情。

探春见他独自在此，神色郁郁，便停下脚步，关切道：“二哥哥怎么一人在这里发呆？可是有什么心事？”

宝玉看着探春清明锐利的眸子，心中一动。姊妹中，三妹妹是最有见识、也最有担当的。他犹豫片刻，终究没能将心中巨大的恐惧和盘托出，只含糊道：“没什么，只是瞧着近日府里为了些俗务，似乎……颇为艰难。”

探春何等聪慧，闻言眸光一闪，压低声音道：“二哥哥也觉察了？岂止是艰难！我前儿恍惚听琏二嫂子跟平儿叹气，说如今竟是‘寅吃卯粮’，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她叹了口气，“可惜我们女儿家，便是有心，也难挽这狂澜于既倒。”

兄妹二人站在溪边，看着落花随水流去，一时俱都默默无言。一种“大厦将倾”的悲凉感，在两人心中无声地弥漫开来。宝玉第一次感到，他并非独自一人在恐惧，至少三妹妹与他有着同样的忧患。这份认知，并未消除他的忧虑，却让他生出一种同舟共济的微末勇气。

而此刻，王夫人正看着周瑞家的悄悄递上来的一页花笺，上面用簪花小楷抄录着一首词句清丽却隐含孤意的诗，正是黛玉那日诗社所作的《咏萍》。

“漂泊亦非命，沉浮自有因……”王夫人轻声念着，眉头越蹙越紧，“她如今是乡君，住在老太太疼她才给的园子里，还有什么不满足？这般心性，终究不是个安分的。”她将花笺搁在桌上，语气冰冷，“再去细细打听，林姑娘近日除了作诗，还常做些什么？都与些什么人来往？尤其是……后廊上那个小红。”

波澜，已在大观园的平静水面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