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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南货入京暗藏锋 金兰夜话初露机（第1页）

在黛玉的运筹之下，由小红总理内务、贾芸奔走经营的“芸记”，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芸记不仅经营笔墨，也依黛玉之意，悄悄引入些南边的新巧物件，如堆纱花、竹丝镶嵌的文具匣、姑苏软糕等，因样式在京中少见，质地也精巧，渐渐在一些世家仆役、小门户的奶奶姑娘间传开，有了些微名。铺面虽小，却收拾得窗明几净，多宝格上陈列的物件皆雅致不俗，偶尔也有些附庸风雅的清客相公驻足。

这日，贾芸正低头拨弄算盘，核对着一批新到的竹丝文具匣的成本，忽见几个衙役打扮的人闯进铺子，沉重的靴子踏在光洁的青砖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为首一人面色冷硬，将一张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拍在柜上，厉声道：“掌柜的！有人告发你这里售卖之物，有违禁夹带！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

贾芸心头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放下算盘，缓步上前：“官爷明鉴，小铺做的都是清白生意，所有货物皆有来路凭据，何来违禁之说？”他心下飞快思索，是寻常勒索，还是……？目光扫过那公文，见印信模糊，心下稍安几分。

那衙役冷笑一声，并不答话，挥手便要让身后的人动手搜查。恰在此时，一个穿着体面藏蓝缎袍、戴着六合帽的中年管事走了进来，见状忙上前打圆场，悄悄塞过一锭足有五两的雪花银，笑道：“几位爷辛苦，些许茶钱，不成敬意。我家主子与贵衙李捕头是旧识，还望行个方便。这‘芸记’是我家主子照应的，断不会有什么违禁之物，怕是误会了。”

衙役掂了掂银子，分量十足，又听对方提起上司，脸色稍缓，乜斜着眼打量了贾芸一番，又训斥了几句“下不为例”、“仔细着点”，便悻悻去了。

贾芸忙向那管事道谢。管事低声道：“不必客气，是薛家姑娘命我路过照看一二的。”说罢便拱手告辞。

薛家？宝姑娘？贾芸不敢怠慢，连忙设法将消息递进了贾府。

黛玉听了紫鹃的回禀，眸色微沉。她料到树大招风，却不想麻烦来得这样快。更让她深思的是，宝钗为何会出手相助？是巧合，还是……她已察觉“芸记”与自己的关联？

“看来，咱们这‘芸记’，是入了某些人的眼了。”黛玉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案上那方青玉龟钮印的冰凉印身，“告诉小红，近日收敛些，那些太扎眼的南货暂且收起来，铺面只做寻常笔墨生意。还有，让她设法查查，今日来解围的，究竟是薛家哪房的管事，与宝姐姐身边何人交接。”

“是，姑娘。”紫鹃应下，又道，“宝姑娘此举，倒像是好意？”

“是好意，也是试探。”黛玉看得分明，“她这是在告诉我，她知道了，而且有能力影响局面。这份人情，是不得不领了。”然而，她与宝钗之间，横亘着太多东西——家族的立场、过往的微妙竞争、以及那“金玉”之说的无形隔阂。

正思忖间，丫鬟报：“宝姑娘来了。”

黛玉忙起身相迎。只见宝钗穿着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褂子，颜色素净，料子却极好，行动间有暗纹流动，神色一如既往的端庄温和，进来便笑道：“妹妹这里好清雅。前儿恰得了些庐山云雾，想着妹妹是经过江南烟雨熏陶的，必是知味之人，特送来一同品鉴。”说着，莺儿便捧上一个精巧的竹丝茶罐。

黛玉谢过，命紫鹃沏茶。二人对坐，先说些针黹诗书闲话，气氛温和却客气。宝钗方似不经意地道：“今儿听说外头市井间有些不太平，竟有衙役胡乱查抄铺面。妹妹如今身份不同，平日若要采买什么，还需格外谨慎，莫要让那些小人钻了空子，凭白污了名声。”

黛玉心中了然，知她是在点醒今日之事，便顺着她的话道：“多谢姐姐提醒。我平日深居简出，也不过是让丫头们偶尔出去买些笔墨脂粉，倒不曾留意这些。说来也奇，我前儿还恍惚听丫头提起一个叫‘芸记’的铺子，说里面的南边小玩意精巧，怎地就惹上官司了？”

宝钗端起那定窑白瓷盏，轻轻拨动浮叶，氤氲茶香中，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朦胧，微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或许是那铺子风头太盛，招人眼红也未可知。不过妹妹放心，既是正经生意，想必也无大碍。”她顿了顿，看向黛玉，“这世间之事，有时看似各不相干，实则暗中皆有牵连。譬如南货北销，看着是买卖，内里牵扯的却是漕运、关税、人情世故，盘根错节，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们女儿家，纵有些想法，行事更需如履薄冰才是。”

这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又暗藏机锋。黛玉听出她话中既有提醒，亦有联手之意。然而，黛玉并未立刻接招。

“姐姐见识明白，妹妹受教了。”黛玉颔首，“妹妹只愿偏安一隅，求个心安罢了。至于外头风波，但求不波及自身便是万幸。姐姐也知道，我如今虽有个虚名，实则根基浅薄，比不得姐姐家业深厚，能经风浪。”

宝钗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黛玉的保留。她知急不得，便不再深言，转而笑道：“妹妹这般想便是对了。咱们闺阁女儿，原该以贞静为主。”又坐了片刻，品尽了盏中茶，便起身告辞。

送走宝钗，黛玉独坐良久。窗外月色清冷，竹影摇曳。与薛家合伙，借助其成熟的商路，无疑能更快打开局面，分散风险。但这联盟，脆弱如琉璃。然而，拒绝吗？此刻虚与委蛇，借力打力，似是更明智的选择。

“且行且看吧。”黛玉最终轻叹一声。她需要时间，让小红那边将根基打得更牢，也需要更多观察，看清宝钗的真正意图与薛家的底细。

院内，宝玉正对灯发呆，正胡思乱想间，袭人进来道：“二爷，方才听说，宝姑娘晚上去林姑娘那里坐了坐，送了些茶叶。”

宝玉“嗯”了一声，并未在意。他此刻满心都是黛玉，只觉得宝姐姐虽好，终究隔了一层，不似林妹妹，与他心意相通，即便如今似隔着云雾，但那根基未变。他只盼着哪日，能与林妹妹说开，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