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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尽而返(第1页)

我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在窗外看着,不敢弄出丝毫声响。他没有回头,我们也没有出声打扰。偌大的书斋里,一时间只剩下毛笔笔锋划过纸面时发出的,富有节奏的“沙沙”声,以及他偶尔因为某个需要极大腕力的笔画而带出的,几不可闻的,深长的呼吸声。

时间就在这墨香与专注中一点点流逝,他似乎在书写一幅篇幅不短的长卷或条幅。终于,在某一笔如同刀劈斧凿般干脆利落地勾勒完成后,他手腕一顿,力道尽收,随即缓缓地,几乎带着一丝郑重地直起身,将手中那支犹带墨痕的毛笔,轻轻搁在了青玉笔山之上。他并没有立刻转身,或者低头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而是微微仰起头,目光越过窗棂,望向庭院中那假山池鱼的景致,良久,发出一声极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叹息。

那叹息声太复杂了。里面有完成一件作品后,精神从高度集中状态松弛下来时,必然伴随的短暂空虚与疲惫;有艺术家对自身此刻状态,对笔下成果永远无法完全满意的挑剔与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深藏其下,弥漫在骨子里的,难以排遣的落寞与挥之不去的忧思,如同这江南清晨的薄雾,看似清淡,却无处不在。

就是现在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思绪压下,向前迈了半步,身影恰好处于他能用眼角余光瞥见的窗边位置。然后,我清了清嗓子,用尽量平和,舒缓,不带任何侵略性与冒犯感的语气,轻声开口,打破了这片由浓郁墨香,未干墨迹与那声沉重叹息共同构筑的,几乎凝固的寂静:

“笔势连绵,气韵生动,果然名不虚传。”

王献之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他霍然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了宽大的袍袖。

那一刻,我看清了他的脸。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容清癯,肤色是常年居于室内的白皙,下颌留着修剪得极其整齐的短须。他的眉毛很浓,斜飞入鬓,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翱翔于苍穹的鹰隼,此刻正因为极度的惊愕而微微睁大,但惊愕之下,是迅速升腾起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以及一丝被打断了重要工作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不悦。那目光如同实质,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随即,他的目光如同冷电般飞快地扫过我身后表情各异的森言,林一一和殷朔,尤其是在我们三人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短发和奇特的服饰上停留了片刻,惊疑之色更重。

他的惊愕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几乎是在看清我们形貌的下一秒,就被一种自然而然的,属于当世名士的,深入骨髓的傲然与冷冽所取代。他没有像曹志那样表现出普通人该有的恐惧或慌乱,甚至没有大声呼喝,只是微微蹙起了那双浓密的眉头,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意味,在这安静的书斋里回荡:

“尔等何人?为何擅闯吾之书斋?”

王献之的目光如他笔下的锋芒,锐利地刮过我们四人。那眼神里没有曹志初见的惊骇,更多的是被冒犯的审视与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属于名门与天才的双重高傲。他并未呼喝,也未显露出丝毫慌乱,只是那样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仿佛我们是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不懂规矩的,甚至不值得他动怒的异物,玷污了他这方弥漫着墨香与心血的清净之地。

我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尽管在他的注视下,感觉那笑容像是刻在硬木上的纹路,有些僵硬和勉强。我再次拱手,姿态放得更低些,用尽可能平和,舒缓,甚至带着一丝歉意的语调回应,试图化解这份几乎凝成实质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内史,冒昧打扰您挥毫的雅兴,实非我等所愿。我等……并非寻常访客,亦非有意擅闯之人。”我略微停顿,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依旧冷着脸,便继续谨慎地说道:“事实上,若非您自身灵觉敏锐,能‘看见’我们,此刻这书斋之内,应无人能感知我等存在。”

这话我说得极其谨慎,既点明我们的非常规性,将他能看见我们归因于他自身的“特殊”,又暗示了我们并非实体,试图绕过“擅闯”这个最直接的指控。

王献之的眉头蹙得更紧,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敞开的房门和窗外寂静无人的庭院,显然,没有任何仆役或因我们的“闯入”而前来查看。这违背常理的现象,让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与动摇,但那份久居人上的傲气与名士的定力,并未因此消减分毫。

“妖言惑众,抑或江湖障眼之法?”他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目光在我们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短发和奇特衣着上再次锐利地扫过,像是在评估一些难以理解的物件,“尔等形貌怪异,非我华夏衣冠,举止诡谲,究竟是何方精怪所化,或是……西域胡僧的幻术?”他迅速地将我们归类到了他认知范畴内可能的“异常”存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么是精怪,要么是弄幻术的胡僧。

林一一此时上前半步,她的动作自然而从容,没有丝毫怯意。她的声音清越而稳定,如同山间溪流敲击卵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静与条理:“王内史,若我等是精怪幻术,意在害人或惑乱人心,此刻又何必在此与您多费唇舌,徒惹猜疑?更不会在此静静观摩您运笔挥毫,感受其中神韵了。”她轻轻抬手,姿态优雅地指向书案上那幅墨迹未干,仿佛还带着书写者体温与呼吸的作品,“笔走龙蛇,意在笔先。观内史方才作书,如观江河奔涌,自然天成,非心无旁骛,神与物游者不能为。此等空明专注之心境,光华内蕴,寻常邪祟岂能靠近,又岂愿靠近?”

她的话语非常巧妙,不仅反驳了“精怪害人”的指控,更将我们与他刚才沉浸的,引以为傲的创作状态联系起来,暗示我们更像是懂得欣赏的“观摩者”而非“破坏者”,甚至将他的创作心境描绘成了一种天然的“防护”。王献之的神色微微一动,紧抿的嘴唇松弛了一分,似乎被这番合情合理,又搔到痒处的说辞触动了。他对自己书道的自信是根深蒂固的,林一一的话,无疑是从他最自负的领域切入,让他难以立刻驳斥。

殷朔也趁机开口,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学问与前辈大家纯粹的虔诚,而非冒犯,甚至还带着点见到偶像般的激动:“王内史,晚生……呃,我等对右军将军与内史您的书道心慕已久,常恨不能生于同时,得见风采。曾闻内史幼承庭训,学书池水尽墨,其勤勉与天资,融会贯通,方有今日之成就,实为我等后学楷模。”他聪明地从对方最熟悉的领域和显赫的家学渊源切入,用“池水尽墨”这样的典故作铺垫,试图拉近心理距离。

提到父亲王羲之和自己幼年刻苦学书的经历,王献之脸上的冰霜似乎又融化了一丝丝,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复杂。但他终究不是轻易能被奉承话打动的人,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既是慕名而来,为何以此等怪异形貌,以此等鬼祟方式现身?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森言此时开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没有起伏,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冰冷的穿透力:“因为我们观测的对象,并非仅仅是您这个人,或是您此刻笔下的书法。我们观测的,是‘痕迹’,是跨越时间留存下来的‘信息’,是那些……因强烈的情感与执念而凝结,并试图冲破时间长河阻隔的‘存在’本身。”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缓缓扫过书斋四壁林立的书架,堆积的卷轴,仿佛能看见那些无形的能量信息流动与纠缠:“而在您这里,我们观测到了一种异常强烈,且极不稳定的‘遗憾’的波动。它如此强大,如此执着,以至于……其力量已经开始反过来侵蚀,模糊与您相关的某些‘痕迹’的清晰度与稳定性。”

“遗憾?侵蚀痕迹?”王献之重复着这两个对他而言陌生却又隐隐触碰到什么的词汇,眼神中的困惑与探究加深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出言讽刺或反驳,而是沉默下来,浓密的眉毛低垂,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两个古怪词汇背后可能蕴含的,与他切身相关的深意。那份艺术家特有的,对情绪和无形之物的敏感,让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关乎自身的讯号。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再次落回书案上那幅他刚刚完成,墨迹尚未全干的行草作品。起初是被其磅礴的气韵所吸引,但多看几眼后,心头却是猛地一跳。

那墨色……在某些局部,似乎有些不正常。

并非寻常的洇染或枯笔,而是在某些关键笔画的关键节点,尤其是在那些最能体现他“一笔书”特色,气脉贯通,需要极高技巧与精神灌注的连绵转折处,那本应清晰锐利的墨迹边缘,竟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被无形的,微弱电流掠过般的锯齿状虚化,或者说是……一种极其缓慢的“溶解”感。这种异常极其隐晦,若非我们知晓前因后果并刻意观察,几乎无法察觉。但这感觉,和我们在现代博物馆库房里看到的那些宋拓本,明代摹本上出现的异常,何其相似!只是程度尚轻,更像是……一种初现的,源自源头的端倪。

我下意识地看向森言,发现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字,薄薄的镜片后,目光锐利得如同手术刀,正在快速扫描分析着。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见地对我点了点头,确认了我的发现。

能量扰动,已经开始直接影响到他当下正在创作的作品了!虽然目前的影响还极其微弱,可能连王献之本人都未曾留意,但这无疑证实了我们的判断,也意味着问题的严重性与紧迫性远超预估——这股由强烈遗憾产生的“历史应力”,其力量不仅能穿透时空,影响后世流传的各种载体(拓本,摹本,数字信息),甚至已经开始反过来侵蚀,干扰产生它的艺术创作源头本身了!这是一种危险的恶性循环。

王献之似乎并未察觉自己刚刚诞生的作品上这细微却致命的异常,他仍沉浸在森言那番关于“遗憾侵蚀痕迹”的话语带来的冲击与自我审视中。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我们,眼神复杂难明,那层坚硬高傲的外壳下,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被隐约说中心事的震动,与……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清晰意识到的,寻求答案和解脱的渴望。

“尔等……”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审慎的,不再仅仅是质问的语气,也带着那丝不易察觉的,寻求确认的一份脆弱,“究竟知道些什么?”

这句话好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下,激起了难以察觉的涟漪。那层属于名士的傲然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痕,透出底下真实的困惑,甚至,是一丝被窥见秘密的狼狈。我感觉自己心跳有点快,机会是来了,但面对这位心思敏锐又高傲的主儿,必须得万分小心,措辞稍微不对,可能就前功尽弃。

“我们知道的,或许比您想象的要多一些。”我斟酌着用词,声音放得更缓,试图营造一种“咱是自己人,可以聊聊”的值得信赖的氛围,“我们观测到,一股源于您内心的,极为强烈的遗憾,正如同无形的火焰,不仅灼烧着您自身,更开始影响与您书道相关的‘存在痕迹’——包括您刚刚完成的这幅字。”我一边说,目光一边若有若无地扫过书案上那幅行草,重点落在那些墨迹边缘细微的,不太正常的虚化痕迹上,希望他自己能看出来。

王献之果然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作品,起初还是那种艺术家完成作品后惯常的,带着审视和挑剔的眼神,但很快,他的瞳孔就微微收缩了一下。他到底是顶尖高手,对笔墨的感知力远超我们这些门外汉。之前可能完全没在意,被我这么一提醒,那点细微的,不自然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啃了一口的锯齿状虚化,立刻就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比刚才更难看了。

“胡言乱语!”他猛地一挥袖袍,带起一阵凉风,语气重新变得冷硬,带着一种被戳到痛处的愠怒,“吾之作书,心手双畅,意到笔随,何来遗憾?此等微末瑕疵,不过是今日纸墨未能相得,或是吾一时失察,笔力未逮罢了!与尔等所言何干?”他拒绝承认,而且反应很快,立刻找了两个看似合理的“物理原因”来解释。这是本能的心理防御,尤其对于他这样极度自信,爱惜羽毛且地位尊崇的人,承认内心有如此大的遗憾,简直跟否定自己一部分价值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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